她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没有自己吃,而是伸出沾着一点铅笔灰和奶渍的小手,将那颗白色的、散发着浓郁奶香的糖块,直接递到了正埋头跟轮胎较劲的苏卫东嘴边。
苏卫东动作猛地一滞!赤红的双瞳从轮胎上移开,愕然地看向嘴边那颗糖,又看向晓光那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大眼睛。他紧抿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吼“一边玩去”,但话到嘴边,看着那颗糖和晓光纯净的眼神,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极其僵硬地、几乎是仓促地低下头,就着晓光的小手,一口将那颗奶糖叼进了嘴里。粗硬的胡茬蹭过晓光柔嫩的手心,带来一丝痒意。
浓郁的甜味在他口中化开,与他满身的机油味形成古怪的对比。他没说话,只是极其快速地、含糊地“嗯”了一声,耳根却有些微微发热,继续埋头弄轮胎,但手上的动作,似乎莫名地放缓了一丝。
晓光心满意足地笑了,好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她又跑回门口,准备继续她的“创作”。
跑到半路,她看到蜷在另一个墙角的苏卫民。苏卫民正对着张玉芬送的新画册发呆,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痴迷和一丝模仿的苦恼。他布满伤痕的手指捏着铅笔,却迟迟不敢落在雪白的画纸上。
晓光跑过去,把自己画的那张充满童稚气的“全家福”举到苏卫民面前,小脸兴奋地指着上面那个巨大的、散发着波浪光芒的黄色圆圈,奶声奶气地、用一种鼓励的语气大声说:
“三舅!画!太阳!像光光!这样!”
她的小手指着自己画上那歪扭却充满能量的光芒,努力地想给三舅做“示范”。
苏卫民茫然的目光从精密的画册移到晓光那张幼稚却热烈的涂鸦上,又看看晓光充满鼓励的小脸。他混沌的思维似乎被这种最简单的表达触动了。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嗬嗬”声,紧绷的肩膀松弛了一点,终于低下头,铅笔尖颤抖着,再次尝试在那过于完美的印刷品旁,画下属于自己的、笨拙的太阳。
李春燕坐在炉火旁的小凳上,正缝补着苏建国那件肘部又磨薄了的旧工装。她看着满屋跑动、像个小纽带般将所有人无声连接起来的晓光,看着她身上自己亲手做的衣服,看着她喝下的牛奶,看着她模仿张老师画画的样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温柔的笑意。镜片后的目光柔软得像一泓春水。
苏建国重新坐回矮桌前,深陷的眼窝扫过这一幕:穿着春燕做的衣服、喝着牛奶、拿着张老师送的笔、学着卫民画画、还给卫东塞糖吃的晓光,在这个由舅舅们和所有关爱她的人用最笨拙、最艰难却最真挚的方式共同构筑起来的小小世界里,如此快乐而蓬勃地成长着。
尽管窗外寒风依旧,尽管债务如山,前途未卜,尽管这个家依旧清贫破败,但看着晓光脸上那无忧无虑的笑容,看着她像一颗小小的太阳,用她最纯粹的存在温暖和连接着每一个身处严寒的人,苏建国那颗被生活磨砺得冰冷坚硬的心脏,仿佛也被注入了一股温热的、名为“希望”的涓流。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支沉重的钢笔,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微弱却顽固的光亮,似乎又坚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