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裁缝铺里，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声响如同急促的雨点，敲打着午后沉闷的空气。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斜斜的光柱，无数细小的纤维和尘埃在光柱里飞舞。空气里弥漫着棉布受热后的微焦气息、染料的微酸以及陈旧木头的味道。
李春燕纤细的身影伏在靠窗的缝纫机前，鼻梁上架着那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地追随着机针下迅速走合的蓝色劳动布布料。她的手指灵巧地引导着布料边缘，脚踩踏板的节奏稳定而熟练。一件苏建国那件洗得发白、肘部磨得几乎透明的旧工装，正在她手下被仔细地垫上一块深色的新布，针脚细密匀称。
铺子里还有其他几个老师傅和学徒，偶尔有低低的交谈声和剪刀裁剪布料的“咔嚓”声。
王师傅，铺子里最年长的老师傅，戴着老花镜，正慢条斯理地给一件中山装撬边。他抬起眼皮，透过老花镜上缘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伏案忙碌的李春燕，花白的眉毛动了动，像是随口唠家常般开了口：
“春燕儿啊，近来…往青瓦巷那边跑得挺勤呐？”
“哒哒哒”的缝纫机声没有丝毫停顿，李春燕的头也没抬，只是极其自然地应了一声：“嗯，给晓光送几件改小的衣裳，天冷得快。” 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王师傅慢悠悠地“哦”了一声，手里的针线活没停，语气里却带上了几分过来人的了然和不易察觉的打趣：“晓光那孩子是招人疼…不过，我瞅着，建国那小子，近来气色好像比先前强点了？那身工装，也比往常利整些了？”
这话里的意味，就有些微妙了。旁边一个正熨烫衣服的中年女学徒闻言，也忍不住抬起头，嘴角抿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瞥了李春燕一眼。
“哒哒…”
缝纫机的声音极其细微地顿挫了百分之一秒，几乎难以察觉。
李春燕引导布料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滞涩了一瞬。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滚烫的热流“轰”地一下，猝不及防地从心口直冲上脸颊和耳根！镜片后的目光下意识地想要躲闪，却强行定在机针跳动的点上。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否认。只是握着布料边缘的指尖微微收紧，指节透出一点用力的白。喉咙里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模糊了些，仿佛被缝纫机的噪音吞没了一半。那声音里没有承认，却也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恼怒，反而像是一种…默认般的羞怯。她微微侧了侧身，将发烫的侧脸隐藏在窗外投来的光线阴影里，只留下一个依旧专注忙碌的侧影，但那微微泛红的耳廓，却泄露了心底的波澜。
王师傅和女学徒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笑了笑，没再继续追问。有些话，点到即止。裁缝铺里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哒哒”声、“咔嚓”声依旧。
然而，这几句看似无心的打趣，却像投入李春燕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还在发烫，心跳也失去了平时平稳的节奏。一种混合着巨大羞窘、一丝隐秘的甜意、还有更多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她胸腔里无声地翻涌。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下的针脚，脑海里却不自觉地闪过苏建国伏案苦读时佝偻的背影、他接过包子鸡蛋时僵硬的动作和通红的耳根、还有晓光那声清脆的“姨姨好看”…
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件即将补好的、属于他的旧工装，指尖拂过那细密的针脚，心里涌起一股微酸的暖流，却又被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怅惘所笼罩。
傍晚，青瓦巷过渡房。
苏建国拖着更加疲惫的身躯推开门。技术等级提升带来的短暂振奋，早已被更繁重的车间任务和夜校更深奥的课程压垮。他佝偻着背，眼底的青黑愈发浓重，喉咙里的铁锈味仿佛成了永久的背景音。
李春燕正端着一小碗温好的玉米糊糊，准备递给刚放下糊盒材料、蜷缩在墙角检查手指伤口的苏卫民。听到门响，她回过头。
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