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 她声音里的雀跃还未褪去,甚至带上了一丝小小的得意,将那个温热的包裹不由分说地塞进苏建国那只还沾着机油、冰冷僵硬的手里!“必须吃了!这么大的喜事,得…得吃点好的!”
包裹解开,不再是单调的煮鸡蛋或肉包子。
是三个白白胖胖、捏着细密褶子的肉包子!暄软的面皮透出深色肉馅的油光,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麦香和肉香!旁边,竟然还并排躺着两个光滑圆润、还带着灶火余温的煮鸡蛋!
这香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浓郁霸道,瞬间冲散了屋内沉滞的气息,像一只温暖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每个人饥饿的神经!角落里,苏卫民茫然红肿的眼睛下意识地望过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噜”声。连阴影里的苏卫东,赤红的双瞳都微微动了一下。
苏建国布满裂口的手捧着这沉甸甸的、散发着惊人热量的包裹,如同捧着一团滚烫的火焰。巨大的窘迫和一种被这巨大喜悦“架”起来的难堪让他手足无措。“春燕同志…这…这太…”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慌乱。
“不许推!” 李春燕镜片后的眼睛一瞪,带着一种佯装的严厉,却掩不住眼底流淌的笑意和那份不容拒绝的坚持,“今天我说了算!庆祝!必须庆祝!” 她的目光扫过他深陷的眼窝和嶙峋的脸颊,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巨大的欣慰,无言的赞赏,还有那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更加滚烫的心疼与关怀。
她极其自然地转过身,仿佛完成了最重要的仪式,走向晓光。但这一次,她的脚步似乎都带着轻快的韵律。“光光,看姨姨给你带什么了?” 声音恢复了羽毛般的轻柔,却依旧残留着刚才那份巨大的喜悦。
苏建国僵立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透过包裹,顺着冰冷的血液,一路灼烧到他早已麻木的心脏深处。那浓郁的肉香无孔不入,唤醒了他身体最原始的、对食物的渴望。他看着手里这丰盛的、带着巨大心意和喜悦的“贺礼”,又看看李春燕蹲在晓光身边那轻盈喜悦的侧影,深陷的眼窝里翻腾的复杂浪潮,最终被一股汹涌的、难以言喻的酸涩热流淹没。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低下头。布满裂口的手指,颤抖着拿起一个最暄软的肉包子。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狼吞虎咽,而是极其缓慢地、近乎虔诚地咬了一口。
温热的、带着油脂香气的肉馅瞬间充斥了口腔,麦香的面皮柔软而有嚼劲。
一股久违的、无比真实的满足感,混合着李春燕那巨大喜悦带来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狠狠熨帖了冰冷痉挛的胃袋,带来一阵清晰而强烈的慰藉。
他佝偻的背脊,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点点。
深陷的眼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麻木,似乎被这温热的食物和那份滚烫的“高兴”驱散了一丝丝。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盯着书本,但咀嚼的动作,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缓慢而珍重的意味。仿佛在品尝的,不仅仅是食物。
昏黄的油灯下,他沉默地吃着。肉包子的香气、鸡蛋的味道,前所未有的浓郁。李春燕在墙角温柔地陪晓光说着话,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喜悦余韵。
角落里,苏卫民茫然地看着大哥吃东西,又看看自己布满血口的手,喉咙里的“咕噜”声更响了。
阴影里,苏卫东赤红的双瞳抬起,第一次,长久地、沉默地注视着矮桌边那个佝偻着背、沉默咀嚼着“贺礼”的身影,又扫过地上那张写着“叁拾柒元伍角整”的薄纸。他紧抿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丝丝。
那张印着“三级钳工”的通知单,依旧静静地躺在油灯昏黄的光晕边缘。上面“叁拾柒元伍角整”的数字,在跳动的灯火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层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这微小的进步,这微不足道的两块五毛钱,并未能瞬间驱散青瓦巷的严寒与深重如山的压力。但它带来的,是李春燕那毫无保留的、比阳光更灿烂的喜悦笑容,是口中这口滚烫实在的肉包子,是角落里卫民暂时停止抠挖伤口的茫然注视,是阴影中卫东那极其细微的一丝松动。
它像一颗投入冰冷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小,却清晰地漾开,无声地告诉这个在绝望边缘挣扎的家庭:向上攀爬的每一步,无论多么微小,都值得被看见,被珍视,被这样滚烫地庆祝。那盏昏黄的油灯,似乎也因这份来自他人的、巨大的“高兴”,而显得比往常明亮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