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啥呀,” 李春燕笑着摆摆手,随手拿起旁边案几上一个用碎花布头缝制的小布袋,鼓鼓囊囊的,“喏,这些也拿着。” 她不由分说地把小布袋塞进苏建国怀里,“都是平时攒的,颜色鲜亮点的小布头,留着给晓光…嗯…补个花什么的,或者让卫民兄弟画画玩也成。” 她提到苏卫民时,语气自然,没有丝毫异样。
苏建国抱着那叠衣物和鼓鼓囊囊的碎布布袋,像抱着两座温暖的火山。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也…不想说出口。他只能更深地埋下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嘶哑地应道:“…好。”
走出裁缝铺,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佝偻着背,走到巷子拐角僻静的墙根下。他布满裂口和老茧的手,极其小心地、一层层打开那个碎花布袋。里面果然是五颜六色、形状各异的布头:粉色的、天蓝的、嫩绿的、印着小草莓的、带小圆点的…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大,却都干干净净,叠放得整整齐齐。每一片都像一个小小的、彩色的太阳,散发着李春燕指尖的温度和心头的暖意。
苏建国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陷的眼窝里却翻涌着复杂的浪潮。他默默地将布袋仔细系好,再连同那件改好的裤子和围兜,一起深深揣进工具包最里层,紧贴着那个装着微薄工资的、同样被他珍视的小布袋。仿佛揣着两份沉甸甸的“宝藏”——一份是活下去的必需,一份是…活下去的暖意。
回到过渡房,晓光正被苏卫民逗得咯咯直笑。苏建国佝偻着背,沉默地将那条“新”裤子和嫩黄小鸭子围兜拿出来。晓光一看到围兜上憨态可掬的小鸭子,立刻“呀!”地叫了一声,乌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小手指着鸭子:“鸭鸭!鸭鸭!”
苏建国布满裂口的手指,笨拙地帮晓光系上围兜。嫩黄的颜色衬得她小脸更加红润,那只小鸭子正好趴在她圆鼓鼓的小肚子上,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伏,活灵活现。
“鸭鸭!” 晓光低头看着自己的新围兜,欢喜得原地蹦跳,小脸上是纯粹的、巨大的快乐。
苏卫民也凑过来,红肿的眼睛好奇地盯着围兜上的鸭子,嘶哑地学:“鸭…鸭…”
苏建国看着眼前这一幕,布满风霜的脸上依旧刻板。他默默地从工具包里掏出那个鼓鼓囊囊的碎花布袋,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放在了墙角矮桌上。阳光透过小方窗,正好落在那布袋上,映出里面五彩斑斓的轮廓。
苏卫民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他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看到里面五颜六色的布头,红肿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他发出一声惊喜的嘶哑低呼,像发现了巨大的宝藏!他布满石膏粉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捻起一块粉色的、一块天蓝的碎布,又看看自己脚边那盒早已干瘪的蜡笔头,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的创作光芒!
晓光也被吸引,凑过来,小手指好奇地戳着布袋里鲜艳的颜色。
苏建国佝偻着背,走到灶台边开始准备晚饭。深陷的眼窝余光扫过围着碎布头叽叽喳喳的晓光和卫民,再扫过矮桌上那个被阳光照亮的、装满“太阳”的碎花布袋。冰冷的铁锅里,寡淡的玉米糊糊开始冒出细小的气泡,发出轻微的咕嘟声。这声音,混着晓光奶声奶气的“鸭鸭”声和苏卫民对着碎布头发出的、兴奋的嘶哑咕哝,在这简陋的过渡房里交织回响。
墙角那方沉默的青瓦——“光光的家”,静静地映照着斜阳。瓦片粗糙冰冷的表面,此刻似乎也沾染了桌上碎布头的斑斓色彩和空气中弥漫的、带着肥皂清香的暖意,悄然流淌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人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