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的身体撞进苏卫民怀里,小手急切地去抓地上的鹅卵石和红头绳。苏卫民也立刻忘记了疲惫,咧开大嘴,露出憨傻却无比灿烂的笑容,蹲下身,拿起那块焦黑的土豆皮,笨拙地在晓光眼前晃动着,模仿着各种怪异的声响,试图逗她开心:“呜——!火车…来啦!…光光…吃!”
两人瞬间滚做一团!晓光清脆的“咯咯”笑声和苏卫民嘶哑的“呜呜”怪叫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这间灰白色的板房。晓光骑在卫民的背上,揪着他的破棉袄领子,把他当“大马”;卫民趴在地上,心甘情愿地驮着光光,笨拙地爬行,嘴里发出“驾!驾!”的声音。在这个由蜡笔头、鹅卵石和怪叫声构成的、简单到近乎原始的世界里,晓光找到了最纯粹、最肆无忌惮的快乐。苏卫民就是她专属的、永远充满新奇和欢笑的游乐场。
“三舅…玩…开心!” 晓光骑在卫民背上,小脸红扑扑的,乌溜溜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清晰地表达着她的感受。
夜深了,屋外寒风呜咽。板房内,煤油灯的火苗摇曳着,投下昏黄而温暖的光晕。玩闹了一整晚的晓光,精力终于耗尽。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铺着蓝色塑料布的地上,就在那三块青瓦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乌溜溜的大眼睛努力地想睁开,长长的睫毛却像被胶水粘住一样,沉重地垂下。小嘴无意识地嚅嗫着,发出细弱的哼唧声。
困意如同温暖的潮水,温柔地包裹着她。在这片昏黄的、带着熟悉气息的安全感中,她的小身体开始本能地、如同归巢的雏鸟般,朝着一个方向蠕动。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脚步虚浮,像喝醉了酒的小鸭子。她绕过正坐在地上、对着几颗新得的彩色玻璃珠傻笑的苏卫民(“三舅玩”的任务已经完成)。她甚至没有看门边阴影里、依旧如同沉默礁石般守护着的苏卫东(“二舅打”的保护此刻暂时不需要)。
她的目标清晰而坚定。
她踉跄着,扑向那个佝偻着背、坐在冰冷小板凳上的身影——苏建国。
“大舅——困——饿——” 带着浓浓睡意和本能依赖的奶音,含糊不清地响起。小小的身体如同找到了最终的港湾,软软地、毫无保留地扑进了苏建国敞开的、带着熟悉汗味和土腥气的怀抱里。
苏建国佝偻的背脊微微一震。他布满冻疮和老茧的大手,几乎在晓光扑过来的瞬间,就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沉稳和温柔,将那个小小的、温热柔软的身体稳稳地接住,拢在怀里。深陷的眼窝里那沉沉的疲惫,在触及晓光依赖的小脸时,悄然化开一片温润的暖意。
他布满风霜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极其熟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晓光能在他单薄却宽阔的胸膛里躺得更舒服些。他粗糙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晓光细软的额发,指腹带着厚茧的触感,却传递着无可替代的安全和踏实。晓光的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小嘴满足地咂巴了一下,浓浓的睡意瞬间席卷了她,小小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而平稳。
昏黄的灯光下,晓光蜷缩在大舅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苏卫民在墙角,对着玻璃珠发出低低的、满足的傻笑。
苏卫东靠在门边,赤红的双瞳在阴影里静静守护,如同永不疲倦的哨兵。
“大舅饿”…“二舅打”…“三舅玩”…
简单的音节,稚嫩的划分。
却清晰地勾勒出晓光世界里,三座名为“舅舅”的山峦,各自不可替代的轮廓。
安全感,保护神,快乐源。
在这片曾被绝望浸透的土地上,这份依赖,便是苦难浇灌出的、最坚韧的生命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