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质问，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苏卫东脸上的惊愕迅速被一种混合着羞恼、倔强和破罐破摔的戾气取代。他挺直了腰背，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感，赤红的眼睛毫不避让地迎视着大哥的怒火，声音嘶哑而冰冷：“…是！去了！怎么着？！不弄点东西…光光吃什么？！喝西北风吗？！拿什么给她买药买吃的？！”
“那也不能拿命去换！”苏建国目眦欲裂，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猛地抓住卫东那只缠着脏污布条、依旧渗血的右臂，用力摇晃着！动作牵扯到卫东的伤口，剧痛让卫东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硬是不吭声！“你忘了上次？！差点被砸死在里面！那地方是能去的吗？！啊？！为了这点破烂玩意儿，把命搭上，值吗？！”
“值！”苏卫东猛地甩开大哥的手！动作之大，牵动全身伤痛，让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赤红的双瞳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愤，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炸响在狭小的窝棚内外：
“不这样光光吃什么药？！啊？！”
“你告诉我——！！”
“靠你一天半斤粮票？！靠卫民煮的那点猪食都不如的糊糊？！靠那点刷锅水似的救济汤？！啊——？！”
他指着青瓦小床里依旧昏睡、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晓光，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沫的子弹，狠狠射向苏建国：
“你看看她！你看看光光！她扛得住吗？！啊？！上次拉肚子差点没了！下次呢？！下次再病了呢？！我们拿什么救她？！拿什么养她？！靠你守着规矩饿死吗？！靠我那只废手在工地搬一辈子烂砖头吗——？！”
“卫东——！！”苏建国被弟弟这连珠炮般的、字字诛心的质问吼得眼前发黑，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他想反驳，想呵斥，但喉咙像被滚烫的烙铁堵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卫东吼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冰冷的、赤裸裸的现实，是压在他心头、让他夜不能寐的巨石！
是啊，不这样，光光吃什么药？拿什么养她？靠什么让她活下去？！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被现实碾碎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建国所有的愤怒。他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弟弟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再看向瓦砾堆下那个藏着“破烂”的麻袋，最后，目光落在青瓦小床里，晓光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上。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气声。那滔天的怒火，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在弟弟那双燃烧着绝望和疯狂守护的眼睛面前，如同被浇灭的炭火，只剩下灼人的余烬和呛人的灰烟。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不再看卫东，也不再看那堆瓦砾。他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转过身，步履蹒跚地走到“光光的家”旁边。他默默地蹲下身，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抚摸着青瓦上那深刻冰凉的刻痕——“光光的家”。
窝棚里死寂一片。只有苏卫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他那只受伤右手滴落的鲜血，砸在冰冷泥地上的、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啪嗒”声。他赤红的双瞳依旧死死盯着大哥佝偻沉默的背影，胸膛剧烈起伏，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咆哮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后怕。
蜷缩在角落的苏卫民，被这突如其来的激烈争吵吓懵了。他抱着膝盖，身体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暴怒咆哮的二哥，又看看沉默如山、背影却剧烈颤抖的大哥。他听不懂那些复杂的争吵，但他感受到了窝棚里那令人窒息的压抑和悲伤。巨大的恐惧让他不知所措，只能将怀里的“金刚”石头抱得更紧，红肿的眼睛茫然地望向墙上那些巨大的、鲜艳的太阳。那些太阳依旧咧着嘴笑着，却仿佛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名为“苦难”的阴霾。
兄弟情谊，在这生存的重压和守护的歧路上，如同绷紧的弓弦，发出令人心碎的、濒临断裂的呻吟。苏建国的沉默，比任何怒吼都更沉重。那沉默里，是心疼，是愤怒，是无力，是妥协，更是被现实碾碎后，对弟弟那近乎自毁的守护方式的、最深沉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