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卫民的快乐(2 / 2)

最让卫民得意的是那块小石头。他管它叫“金刚”。“金刚…保护…光光…” 他郑重其事地把小石头放在晓光手边,让她小小的手指能触碰到那冰凉的表面。晓光有时会用指尖好奇地抠弄石头的棱角,有时会无意识地把它攥在小手里一会儿。每当这时,卫民就会挺起胸膛,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骄傲和神圣使命感的、近乎庄严的表情,对着墙上的太阳嘶哑地宣告:“金刚…在…光光…不怕!”

**咿呀与憨笑的交响**

窝棚里,常常回荡着这样简单到极致、却足以驱散阴霾的声音。

晓光吃饱了(相对而言)那点奶糊糊,躺在青瓦小床里,看着卫民在她面前笨拙地挥舞着木头鸭子,或者对着瓶盖做鬼脸,她会开心地蹬着小腿,发出一连串意义不明、却充满愉悦的咿咿呀呀。那声音细嫩、软糯,带着婴儿特有的水音和天真无邪,像初春冰裂时最清澈的溪流。

而苏卫民,这个在巨大灾难和沉重生活中常常显得茫然、恐惧的青年,在晓光的咿呀声中,会爆发出最原始、最纯粹的快乐。他会跟着晓光的咿呀声,发出同样含混不清、却充满喜悦的应和:“啊——!”“哦——!”“咯——!” 他咧着嘴,露出沾着蜡笔灰的牙齿,脸上每一道污迹都仿佛在发光,那是一种混合着憨厚、满足和巨大成就感的笑容,毫无杂质,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天空。他的笑声是嘶哑的,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干涩,却有着一种能穿透一切灰暗的生命力。

“咿——呀——”

“啊——哈——!”

“哦——哦——”

“咯——咯——!”

这咿呀与憨笑的奇异交响,在充斥着寒风呜咽、压抑叹息和伤痛呻吟的窝棚里,如同沙漠中意外涌出的甘泉,苦涩生活里猝不及防的一丝甜。它短暂,脆弱,可能下一秒就被晓光突如其来的不适或一阵剧烈的余震打断。但它真实地存在着。

苏建国在角落默默整理着仅有的几块破布,听到这交织的童音和傻笑,布满风霜的脸上,紧锁的眉头会极其短暂地松开一丝丝,深陷的眼窝里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如同冻土深处感受到的一缕微弱地热。苏卫东靠坐在冰冷的墙根,闭着眼忍受右手的剧痛,当晓光那串“咯咯”的笑声清脆地响起时,他紧抿的、带着黑痂的嘴角,会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牵动一下,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阴霾天空裂开的一道微小缝隙,透进一缕微光。

苏卫民不懂苦难的宏大叙事,也不理解生存的残酷法则。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晓光不哭,晓光咿呀,晓光对着他(或者墙上的太阳、或者他手里的“玩具”)露出一点点好奇或欢快的表情,就是他世界里最大的快乐和成就。他用自己的方式——用鲜艳的蜡笔太阳,用捡来的“珍宝”,用嘶哑的模仿和夸张的表情,用毫无保留的、近乎傻气的笑容——守护着晓光眼中那点对世界最初的好奇和微弱的快乐。

他是晓光最亲近的玩伴。他的快乐如此简单,却又如此珍贵。他和晓光的咿呀憨笑,是这片绝望废墟上,开出的最微小、却也最坚韧的花。它们无声地证明着,即使被碾入最深的泥泞,生命对快乐和联结的渴望,也从未真正熄灭。卫民用他的方式,为晓光,也为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在冰冷的瓦砾缝隙中,倔强地撑起了一小片名叫“快乐”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