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步上前,冲到神台下,仰头看着那尊即将破碎的神像,急切地追问。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碗,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的孩子。
“爷爷你看!这是我给你留的,最好的一碗《人间》!”
“你快吃了它!吃了它就会好起来的,对不对?”
那碗粥,是他胜利的果实。
他想把这胜利,分享给他唯一的朋友。
可这胜利的代价,难道就是朋友的消亡?
那道意念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在阿澈的心底,只响起了一声悠长而解脱般的叹息。
仿佛一个背负了万钧重担的旅人,终于走到了终点。
可以放下一切,安然睡去。
紧接着。
那点在裂痕深处苦苦支撑的金色光芒,最后闪烁了一下。
灭了。
“不!”
阿澈心头一空,发出一声绝望的呐喊。
“喀啦——”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碎裂声。
那座灶君神像再也无法维持形体。
一道巨大的裂缝,从神像的头顶,笔直地贯穿而下。
将整张和蔼的脸,从中一分为二。
神像的头颅,无力地垂向一侧。
泥塑的身体,开始扑簌簌地掉落尘土,碎块。
“哐当!”
阿澈手中的粗瓷碗,脱手滑落。
最完美的那一碗《人间》,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摔得粉碎。
温热的菜粥,混着野菜的青翠与米粒的洁白,溅了一地。
那朵象征着“神灵凝视”的愿力菇,也滚落到神台的角落,沾满了灰尘。
远方,丰年镇广场上的欢呼声,隐隐约约传来。
“英雄!阿澈是我们的英雄!”
“哈哈哈,喝酒!”
丝竹之声,觥筹交错之声,人们喜极而泣的笑声……
交织成一曲鼎沸的,人间的欢歌。
可在这座破庙里。
阿澈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世界,只剩下死寂。
他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上的狼藉之中。
瓷碗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膝盖,渗出丝丝血迹,他却毫无所觉。
他伸出颤抖的手,不是去扶自己。
而是去触摸那些从神台上掉落的,冰冷的泥块。
他想把它们拼回去。
他想把那个会听他说话的灶君爷爷,重新拼凑完整。
可他抓起的,只有一把冰冷的碎土。
从指缝间,簌簌流逝。
他又伸出手,去捧地上那摊混着尘土的粥。
那是《人间》。
是他献给神明的胜利。
可现在,只是一滩冰冷的,肮脏的泥水。
粥的余温,在他指尖迅速散去,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人间的欢呼,成了神明最悲凉的挽歌。
阿澈跪在废墟中央,低着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没有哭喊。
只有无声的泪水,一颗一颗,砸进地上的泥水里,晕开小小的涟漪。
为什么?
他只是想让一个好人,能安稳地生活下去。
为什么,代价却是另一个好人的神魂俱灭?
他们说,这是天道。
他们说,这是法理。
他们说,神仙不能动凡心,不能插手人间事。
可若神仙都对人间的苦难视而不见。
那要这神仙,有何用?!
若行善的终局,是化为尘土。
那这天道,讲的是谁的道理?!
阿澈的悲伤,在这一刻,化作了滔天的愤怒和巨大的迷茫。
他缓缓抬起头。
目光扫过这一地狼藉。
最后,定格在角落里。
那朵滚落在灰尘中,却依旧莹白如玉的愿-力-菇。
他慢慢地,爬了过去。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愿力菇,从尘埃中捡起。
他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
仿佛在擦拭一件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紧紧地,将这朵“神灵的凝视”,攥在手心。
然后,他重新抬起头。
目光穿过破败的庙顶,望向那片深邃无垠的,冰冷的夜空。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悲伤正在褪去。
迷茫正在消散。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可怕的火焰,正在从他瞳孔的最深处,燃烧起来。
他对着那破碎的神像,对着这无情的天地,用一种还带着少年稚嫩,却无比决绝的声音,一字一句地,立下了自己的道。
“灶君爷爷。”
“他们说,天道无情,神佛不佑。”
“我不信。”
“他们说,你这是逾矩,是违背天规,所以要受这神罚。”
“可如果守规矩的代价,是好人没有好报,是善良要被碾碎……”
“那这规矩,就是错的!”
“这天道,就是错的!!”
少年的声音,在死寂的破庙中回响,带着泣血的嘶吼。
“你听到了吗?!”
“如果天上,没有神为你主持公道……”
他顿了顿,攥着愿力菇的手,指节已然发白。
“我要为你,讨一个公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