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看到开篇“血泪叩天,请斩国贼”八个字时,那张如同铁铸的面庞上,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
他继续往下看。
越看,他的呼吸越是沉重。
越看,他周身的气压越是低沉。
周围的护卫和死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明明烈日当空,他们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可是刚正不阿,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巡按御史,张铁面!
如今,有人在他面前,递上了这样一份血书。
刀疤脸的心,一寸寸沉入冰窟。
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终于,张大人看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血书,无比珍重地,一层层折好,放入怀中。
然后,他解开那个小布包,将里面的红胶泥倒在手心。
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看了看色泽。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了刀疤脸的身上。
“你是何人?”
刀疤脸心中一颤,强作镇定地抱拳:“大人,小人是……是这附近的热心乡民,见有歹人惊扰官驾,特来擒贼!”
“热心乡民?”
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向刀疤脸的脚。
“你这双靴子,不错。”
刀疤脸低头,不明所以。
“脱下来。”
张铁面的命令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刀疤脸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靴底,还沾着清晨掩埋那老樵夫尸体时,蹭上的新鲜泥土!
“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在本官面前,本官的话,就是规矩。”
张铁面一字一句。
“拿下!”
他身后两名护卫,闻声而动,身形如虎,瞬间扑上!
刀疤脸刚想反抗,膝弯便被狠狠一踹,惨叫着跪倒在地,另一人则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连一句求饶都喊不出来。
“拖过来!”
护卫粗暴地将刀疤脸拖到张铁面面前,扒下他的靴子。
张铁面看了一眼靴底的泥土,又看了看手心的红胶泥。
一模一样。
“很好。”
张铁面点了点头。
然后,他那冰冷的视线,扫过剩下的那几个已经吓傻的死士。
“这些人,是你的同伙?”他吻着被死死按住的刀疤脸。
刀疤脸下巴被卸,只能疯狂摇头。
“不必审了。”
张铁面却不再看他,猛然转身,面向自己带来的所有护卫官差,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雷!
“传本官令!”
“所有人,即刻返回县城!”
“一队,查封县衙武库,封锁四方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二队,包围县令王德发府邸,将其全家老小,一并收押!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三队,直扑城东王家庄,捉拿劣绅王霸天!抄没其全部家产!若遇抵抗,同样,格杀勿论!”
一连三道命令,杀气冲天!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镇住了。
不审不问,直接抓人抄家?
这是何等的魄力!
又是何等的愤怒!
“大人!”一名副官上前,颤声提醒,“此事……是否需要先查证……”
“查证?”
张铁面猛地回头,将手里的红胶泥举到他面前。
“此为王霸天城外别院独有之物证!”
他又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陈青源。
“此为状告者血书与人证!”
最后,他指向刀疤脸和他那群手下。
“此为截杀人证之凶证!”
“人证!物证!凶证!三证俱在!”
“本官还需查什么证?!”
“本官现在,就要替天行道!”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名副官羞愧地低下头。
“属下遵命!”
“立刻执行!”
张铁面一挥手,大队人马令行禁止,立刻调转方向,如滚滚洪流,向县城冲去。
刀疤脸一伙,也被捆得如同死狗,被拖着带走。
现场,只剩下张铁面、几名亲卫,以及地上那个几乎快要断气的陈青源。
张铁面缓步走到陈青源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这个浑身浴血,连人形都快没有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在剧痛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这位铁面御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复杂的,近乎赞许的神情。
“你很好。”
“比本官见过的所有读书人,都有风骨。”
“敢用自己的命,来为这青天开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青源的肩膀。
“你的状纸,本官接了。”
“你的冤屈,本官来伸。”
“这朗朗乾坤,本官还你一个公道!”
说完,他对身后的亲卫道:“来人,将这位义士,抬上我的轿子。”
“好生照看!”
“是,大人!”
陈青源感觉自己被几双有力的手轻轻抬起,放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
他紧绷了三天三夜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
黑暗,如同潮水般温柔地将他包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斩仙台上。
那只桀骜的猴子。
那个三头六臂的红衣少年。
那个扛着三尖两刃刀的沉默男人……
他们都在对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