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更长。
“有的,”命运记录者最后说,“有少数几个现实中,确实有存在成功地改变了他们的预设命运。但那只是例外。他们的成功,不过是因为他们恰好命中注定要成功。他们只是在按照更深层的因果链条行动。”
张之维深吸一口气。他感受到了这个对手的核心:它不是邪恶的,而是绝望的。命运记录者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是注定的,包括改变本身。
“告诉我,”张之维说,“为什么你要删除那些关于改变和救赎的记忆?如果一切都是命定的,如果改变只是幻觉,那为什么这些记忆对你有威胁?”
“因为,”命运记录者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当生命相信改变是可能的时,他们会获得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东西——希望。希望让他们行动。行动改变了现实的某些参数。这些参数的改变,会导致整个因果链条的波动。”
“我需要稳定。我需要确定性。我不能容许希望破坏我维护的秩序。”
白素贞这时候说话了,她的声音充满了同情:
“我终于明白了。你不是在维护秩序,你是在害怕秩序被破坏。你的权力来自于确定性,一旦确定性被动摇,你就会失去一切。”
“是的,”命运记录者似乎终于承认了什么,“如果我失去了对因果链条的掌控,我就会消失。就像那些我记录的现实一样,我会被遗忘、被忽视、最后彻底消失。”
“所以你在试图维持一个监狱,”柳诗音说,“一个为了保护你自己而建立的监狱。”
“不,”命运记录者的声音再次强硬起来,“我在维护宇宙的稳定。如果每一个存在都相信他们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命运,那就会导致完全的混乱。不同的意图会互相碰撞。没有人能预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叶寒的异瞳闪烁,他似乎计算到了什么:
“但这正是生命本身的本质啊。不可预测性、变数、碰撞——这些就是为什么现实而不是梦境才是真实的。如果一切都是可预测的、一切都是命定的,那和一个完美的梦境有什么区别?”
“生活的价值,”张之维接住这个话题,“正来自于不确定性。来自于我们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所以我们才会珍惜当下。来自于我们可能改变命运,所以我们才会尝试。”
“你让一切都成为了注定的,其实就是在杀死生命本身。”
整个记忆维度开始剧烈震动。
无数的记忆碎片在混乱中飞舞。
“你们说得太多了!”命运记录者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你们用言语在试图瓦解我的信念。但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已经看到了你们失败的记忆。我已经记录了你们将要遭遇的失败。这一切都是命定的!”
张之维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用一种冥思的方式,让自己与整个记忆维度的流动同步。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了命运记录者真正害怕的东西。
他看到了所有那些被删除的记忆。那些改变、那些成长、那些救赎的记忆。
他看到了一个古老的、孤独的、疲倦的存在,用了无数个宇宙纪元来维护一种秩序——只是为了不让自己被遗忘。
“命运记录者,”张之维睁开眼睛,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某种深层的理解,“我现在明白了。你说的,其实不是秩序本身。那只是你的恐惧。”
“你害怕改变,因为改变意味着你的记录会变得无意义。你害怕救赎,因为救赎意味着过去可能被原谅。你害怕希望,因为希望意味着你无法预测未来。”
“但你知道吗?这些东西——改变、救赎、希望——这些东西让生命有了意义。”
“你所维护的秩序,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墓碑。它保护的不是生命,而是死亡。”
“不!”命运记录者尖叫起来,“你不理解!我见过无数现实在混乱中毁灭。我见过那些充满希望的文明在一瞬间崩塌。秩序,就是最后的防线!”
“秩序可以是防线,”张之维说,“但同时它也可以是监狱。就像我们从梦境维度和逆熵世界学到的——平衡是关键。不是绝对的秩序,也不是完全的混乱。而是一种动态的、能够改变的、充满生命力的秩序。”
“你所要做的,不是删除改变的记忆,而是学会接纳改变的记忆。不是禁止希望,而是理解希望的价值。”
曾经者这时候说话了,它的虚无能量在整个维度中渐渐扩散:
“命运记录者,我想告诉你。我来自虚无。我曾经认为虚无就是一切的终点。但我发现,虚无不是死亡,虚无是所有可能性的源头。”
“改变、成长、救赎——这些都来自虚无,来自尚未确定的可能性。你正在试图把这些可能性都转化为命定。你在试图杀死可能性本身。”
整个记忆维度的震动开始加剧。
无数的记忆碎片开始重新聚合。
命运记录者发出了一声——某种可以称之为“哭泣”的声音。
“我——我只是想要稳定,”它的声音变得疲倦,“我只是想要确定。在无尽的宇宙中,我需要一些东西保证我的存在。”
张之维感受到了这个古老存在的脆弱。
“我知道,”他用温柔的声音说,“但确定性不能通过冻结一切来获得。确定性来自于信任。”
“信任什么?”命运记录者问。
“信任生命本身的力量,”张之维说,“信任那些被你认为是命定失败的存在,其实他们有改变的能力。信任那些被你删除的记忆,其实记录的是真实的改变。”
“和我们一起,放下你对绝对秩序的追求。加入我们。不再作为秩序的维护者,而是作为秩序的见证者。你可以继续记录,但你不需要再强行改写。”
“这——这太难了,”命运记录者说,“我已经这样做了这么久。我的整个存在都建立在这个假设上。”
“正如永恒梦者、终极矛盾那样,改变是痛苦的,”张之维说,“但改变后,你会获得真正的自由。”
整个记忆维度开始变得柔和。
那些被删除的记忆碎片开始闪闪发光。
那些关于改变、救赎、成长的记忆,开始缓缓回到他们原本的位置。
“我需要时间,”命运记录者的声音变得如同微风一样柔和,“我需要时间来理解这一切。但我——我愿意尝试。”
“我可以做些什么,”它问,“作为改变的第一步?”
张之维微笑了。
“首先,停止删除记忆。让那些改变的证据保留在历史中。”
“其次,让我们看到记忆维度的完整面貌。不再隐藏那些被你认为是的部分。”
“最后,和我们讨论——什么是真正的秩序。不是命定的秩序,而是活的秩序。”
命运记录者沉默了很久。
然后,整个记忆维度的景象开始改变。
所有被隐藏的角落开始显露。所有被压抑的记忆开始释放。
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张之维团队的眼前展开。
这是记忆维度的真实面貌——既充满了失败和遗憾,也充满了改变和希望。既有秩序,也有混乱。
在这个平衡的、真实的记忆维度中,第一次有了和谐。
而那些曾经消失的、关于改变的记忆,开始重新被人们记起。
在多元宇宙的无数现实中,人们突然想起了他们忘记的故事。
想起了他们可以改变的证据。
想起了救赎确实存在的记忆。
想起了希望。
“很好,”张之维对命运记录者说,“现在,让我们一起找出为什么你会相信命运是绝对的。我有一个猜测——也许,有什么东西在你之上,也在试图控制你。”
命运记录者突然颤抖了。
“你——你怎么知道?”它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是的。在我之上,还有更深层的东西。某种我无法反抗的力量。它就是让我认为一切都是命定的原因。”
“那个东西,”张之维缓缓说道,“就是我们下一个要面对的对手。”
整个记忆维度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记忆维度再次陷入沉寂。
但这一次的沉寂不同于之前被命运记录者压迫时的窒息感。这是一种孕育着某种可能性的沉寂——如同暴风雨前天空的宁静,充满了即将到来的变化。
张之维睁开眼睛,他的金色眼眸中闪烁着某种洞察一切的光辉。“告诉我,”他的声音虽然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在你之上,那个更深层的力量,你能感知到它的位置吗?”
命运记录者的存在似乎在整个维度中震颤。作为掌控因果链条的古老存在,它拥有遍布所有现实的感知。
但面对那股力量时,它所有的掌控都显得如同纸张一样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