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辰光带着几分通透的亮,穿过养心殿的菱花窗时,恰好落在文书房的紫檀木长桌上。江兰刚将河道总督递来的 “黄河汛期预警” 奏报按 “渗漏隐患”“清淤进度” 分类摞好,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渍 —— 这是她清晨寅时起身的成果,按胤禛前日的吩咐,每本水利奏报扉页需用炭笔标注 “紧急程度”,红圈代表 “即刻处理”,蓝圈代表 “暂缓核查”,此刻桌角已堆了七本画着红圈的奏报,都是关乎夏汛防控的关键。
殿内的龙涎香已燃至中段,淡金色的香灰落在熏笼铜盘里,与墨香、旧书纸张的陈腐气息交织,形成一种沉敛的政务氛围。江兰放下炭笔,伸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目光无意间扫过桌下的废纸篓 —— 里面堆着几张她昨夜默写水利笔记的废纸,是整理时不小心掉落的,纸背面还留着炭笔书写的 “坡度排水:河道坡度 1:10 防淤积”“土壤保墒:清淤后覆秸秆减蒸发” 等字样,这些都是她结合现代基础水利知识与《漕运志》批注的心得,因怕 “僭越”,写完后本想烧掉,却忙得忘了处理。
“江兰姑娘,皇上让你去内间研墨,说是要批注江南农政的奏报。” 苏培盛的徒弟小禄子轻步走进来,手里捧着一个新磨的墨锭,“苏公公还说,让你把昨日整理的漕运清淤总结也一并带过去,皇上要参考。”
江兰连忙应声,将漕运总结从奏报堆里抽出来,又顺手将废纸篓里的笔记废纸拢了拢,想塞进袖袋稍后处理,却被小禄子笑着拦住:“姑娘别忙活了,杂役房的人一会儿就来收废纸,您快去吧,皇上等着呢。”
江兰犹豫了片刻,想着杂役房收走也是烧掉,便没再坚持,提着漕运总结快步往内间走。她没注意到,一张写着 “灌溉系统:古籍‘龙骨水车’可改良,加脚踏板省人力” 的废纸,被风吹得飘出了废纸篓,落在了长桌的角落,恰好被随后进来收拾的苏培盛看到。
内间里,胤禛正俯身批阅一本江南农政奏报,明黄色的常服袖口搭在御案边缘,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玛瑙手串,是蒙古王公上月进贡的珍品。见江兰进来,他头也没抬,只淡淡道:“墨研得细些,农政奏报要写的批注多,墨粗了易晕。”
“是,奴才遵旨。” 江兰走到御案旁,接过胤禛递来的墨锭,按之前练熟的手法,先往砚台里加了少许温水,再顺时针转动墨锭,力度均匀得能让墨汁泛起细腻的泡沫。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御案上的农政奏报,里面提到 “江南涝灾导致稻田积水,秧苗烂根”,心里瞬间想起昨夜笔记里写的 “稻田排水:起垄高度三寸,垄距五尺,防积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墨锭。
就在这时,苏培盛轻步走进来,手里拿着那张飘落在角落的笔记废纸,躬身道:“皇上,文书房的废纸里夹着这个,像是江兰姑娘写的,奴才看着像是水利相关的,怕有用,就给您带来了。”
胤禛的批阅动作顿了顿,伸手接过废纸,目光落在 “灌溉系统:古籍‘龙骨水车’可改良,加脚踏板省人力” 的字样上,眉头微微挑起。他抬起头,看向正在研墨的江兰,语气带着几分探究:“这是你写的?”
江兰心里 “咯噔” 一下,手里的墨锭差点掉在砚台里。她连忙躬身,头埋得极低:“回皇上,是奴才昨夜默写水利笔记时不小心掉落的,都是些粗浅想法,让皇上见笑了。”
胤禛没说话,手指捏着废纸的边缘,仔细翻看 —— 纸上的字迹虽用炭笔书写,却格外工整,除了 “龙骨水车改良”,还有 “稻田排水起垄法”“河堤护坡:秸秆混夯土防冲刷” 等内容,每一条都配着简单的示意图,比如用横线代表稻田,竖线代表垄沟,旁边标注 “三寸高” 的小字,条理清晰得连外行人都能看懂。
“你这笔记,倒是有些意思。” 胤禛的声音缓和了些,指尖划过 “秸秆混夯土” 的字样,“之前漕运清淤时,你提过用民船绑铁耙,如今又想改良龙骨水车,虽都是些基础法子,却比朝堂上那些‘引经据典却无实操’的奏报实在。”
江兰的心跳渐渐平稳,她知道胤禛这是在肯定她的想法,连忙回话:“回皇上,奴才只是结合《漕运志》的批注,再想些省力的笨法子,不敢跟大臣们的奏报比。”
“笨法子?” 胤禛轻笑一声,将废纸放在御案上,起身走到书架旁,从最上层取下一本线装书 —— 书脊上写着 “农政全书” 四个楷体字,封面是深蓝色的绫锦,边角虽有些磨损,却保养得极好,显然是常被翻阅的。他捧着书走回御案旁,将书轻轻放在江兰面前:“这是朕年轻时读的《农政全书》,里面有水利、农桑、荒政的详细记载,你拿去看,多看看没坏处。”
江兰的瞳孔瞬间放大,双手接过书时,指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有人赏赐她书籍!在等级森严的清朝,书籍尤其是涉及农政、水利的典籍,大多是官员或贵族才能研读的,宫女能获赏这类书,绝不是简单的 “恩赐”,而是胤禛 “允许她学习、允许她参与新政相关知识积累” 的明确信号!
她低头看着《农政全书》的封面,指尖拂过绫锦的纹路,能感受到书的厚重 —— 里面不仅有水利知识,还有农桑种植的内容,而农桑正是新政 “摊丁入亩” 的重要基础,百姓有粮可种、有衣可穿,新政才能更好推行。她连忙双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抑制不住的哽咽:“奴才谢主隆恩!奴才定当用心研读,绝不辜负皇上的信任!”
“起来吧。” 胤禛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她手里的书,“朕看你笔记里提到‘稻田排水’‘水车改良’,这些都与农政相关。水利是为农服务的,只懂水利不懂农桑,终究是片面的。这本书里的‘水利篇’,有徐光启批注的‘龙骨水车’‘筒车’的构造图,你可以结合你的想法,再琢磨琢磨。”
“是,奴才记下了!” 江兰躬身起身,双手将《农政全书》抱在怀里,像是捧着稀世珍宝,生怕不小心损坏。
退出内间时,苏培盛正站在屏风旁,见她出来,眼里满是欣慰:“皇上赏你《农政全书》了?这可是天大的恩典!老奴跟着皇上这么多年,还没见皇上赏宫女这么贵重的书呢!”
“谢公公一直照拂!” 江兰的声音依旧带着几分激动,“皇上说让我多看看农政知识,说水利要为农服务,我定不会辜负。”
“你这丫头,值得这份恩典。” 苏培盛拍了拍她的肩膀,“皇上刚才还跟我说,‘江兰虽出身包衣,却比有些官员还懂实务’,你可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多学多记,往后在新政里定能派上大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