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仙芝的动摇,很快被黄巢察觉。黄巢当时正在城外训练士兵,听说裴渥要招安王仙芝,立即骑马赶到王仙芝的营帐。一进门,就看到王仙芝拿着裴渥的信,脸色犹豫。黄巢怒气冲冲地说:“大哥!我们当初在曹州歃血为盟,约定‘共破大唐,共享太平’,如今你却要独自接受招安,当朝廷的官,那我们这五万多兄弟怎么办?他们跟着你反唐,早已被官府列为‘叛贼’,你走了,他们难道等着被官军屠杀吗?”
王仙芝抬起头,看着黄巢,低声说:“贤弟,我也是为了兄弟们好。如今朝廷势大,我们长期作战,粮草不足,伤亡越来越多。我接受招安后,可以在朝廷中为兄弟们求情,让他们也能获得赦免,过上安稳日子。”
“安稳日子?”黄巢冷笑一声,上前一步,指着营帐外的士兵说:“大哥,你看看外面的兄弟们!他们有的家人被官府杀死,有的房子被烧毁,他们跟着你,是想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不是想当朝廷的官!你忘了官府是怎么对待百姓的吗?你忘了我们一路走来,多少兄弟战死沙场吗?去年在许昌,张二哥为了掩护大家撤退,被官军乱箭射死,他临死前还说‘一定要推翻唐朝’,你现在却要投降,对得起他吗?今日你若接受招安,便是背信弃义,我黄巢第一个不答应!”
两人争执不下,声音越来越大,营帐外的将领和士兵们也听到了动静,纷纷围了过来。起义军的将领们分成了两派:一部分出身私盐贩子、与王仙芝关系密切的将领,支持招安,认为“能当官总比当贼好”;另一部分出身农民的将领,则坚决反对,他们对官府恨之入骨,认为“招安是陷阱,官府绝不会放过我们”。一个叫李罕之的农民将领,跪在地上哭着说:“王大哥,我全家都被官府杀了,我跟着你就是为了报仇,你要是招安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争执最终演变成冲突。黄巢见王仙芝还是犹豫,气得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王仙芝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这一拳打得很重,王仙芝的嘴角流出了血。“你醒醒!”黄巢嘶吼着,“朝廷要是真有诚意,怎么只给你一个官职,却不提兄弟们的死活?他们是想先稳住你,再趁机消灭我们!”
王仙芝被打醒了,他看着围拢过来的士兵,看着他们眼中的愤怒与失望,终于意识到:招安的路,走不通了。他若执意接受招安,不仅会失去黄巢这个盟友,还会导致起义军分裂,甚至被士兵们抛弃。无奈之下,王仙芝推开黄巢,擦了擦嘴角的血,对众人说:“兄弟们,我错了!我不该动摇,从今往后,我们继续反唐,不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绝不罢休!”
裴渥见招安失败,慌忙关闭城门,组织防守。起义军攻克蕲州后,裴渥逃往鄂州(今湖北武汉)。但经此一事,王仙芝与黄巢之间的裂痕已无法弥补——王仙芝的“动摇”,让黄巢失去了对他的信任;而黄巢的“强硬”,也让王仙芝觉得难以共事。乾符三年(876年)十二月,在攻克蕲州后不久,王仙芝与黄巢正式分兵:王仙芝率领三万余人,继续在湖北、河南一带活动,试图寻找新的招安机会;黄巢则率领两万余人,返回山东、安徽一带,坚持“反唐到底”。虽然两人仍约定“互为声援,互不攻击”,但起义军的核心力量已一分为二,这为后来王仙芝的失败埋下了隐患。
分兵后的王仙芝,虽然仍有一定实力,却失去了黄巢部的协同作战,逐渐陷入了孤军奋战的困境。他的战略目标也变得模糊:一方面,他仍希望通过战功迫使朝廷招安,因此不敢过于激进地进攻长安、洛阳等重镇;另一方面,他又要维持起义军的声势,不得不继续攻城略地,与官军对抗——这种“既想反唐,又想招安”的矛盾心态,让他在战场上屡屡错失良机。
乾符四年(877年)正月,王仙芝率领起义军进攻鄂州(今湖北武汉)。鄂州是长江中游的重镇,官军防守严密,守将是个叫刘巨容的将领,此人颇有军事才能,早已做好了防备。起义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有个叫王重隐的将领,是王仙芝的堂弟,在攻城时被箭射中,不治身亡。王仙芝悲痛不已,却还是下令撤退——他担心伤亡太多,会影响后续的招安谈判。
此时,黄巢部在山东攻克郓州(今山东东平),杀死郓州节度使薛崇,声威大震。官军主力被黄巢吸引,湖北一带的官军兵力空虚——这本是王仙芝扩大战果的好机会,手下的将领们也劝他:“大哥,如今湖北官军兵力少,我们不如趁机攻克荆州、襄阳,控制长江中游,到时候朝廷肯定会重视我们,招安的条件也会更好。”但王仙芝却摇了摇头,说:“不行,荆州、襄阳是朝廷的重镇,要是打下来,朝廷肯定会派兵围剿,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最终,他放弃了进攻鄂州,转而进攻黄州(今湖北黄冈)。黄州兵力薄弱,很快被攻克,但起义军也因此错过了“趁虚而入,控制长江中游”的最佳时机。
同年四月,王仙芝又率领起义军进攻荆南(今湖北江陵)。荆南是唐朝西南地区的军事重镇,节度使杨知温是个“只会读书、不懂军事”的文官,平日里只知道吟诗作对,根本不关心军务。城中守军仅有数千人,且大多是临时招募的百姓,缺乏训练。起义军抵达荆南后,很快攻破了外城,杨知温吓得躲在府衙里哭,连官服都来不及穿,还让手下人把自己藏在柜子里。
眼看荆南即将被攻克,王仙芝却再次犹豫——他担心攻克荆南后,朝廷会彻底放弃招安,转而派大军围剿。他对将领们说:“荆南是重镇,要是我们打下来,朝廷肯定会生气,到时候招安就更难了。不如我们先撤兵,再等等朝廷的消息。”将领们纷纷反对,李罕之说:“大哥,现在正是好机会,要是撤兵,以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但王仙芝还是坚持撤兵,起义军将士们虽然不满,却也只能服从命令。
就在这犹豫的间隙,唐朝援军赶到了。荆南监军宦官杨复光,是个颇有军事才能的人,他早已向朝廷求援,此时,山南东道节度使李福率领的援军已抵达荆南城外。起义军腹背受敌,被迫撤退,荆南之战以失败告终。撤退途中,又遭到官军的追击,起义军伤亡数千人,粮草也损失殆尽。
荆南之战的失败,让起义军的士气大受打击,更糟糕的是,起义军内部的“投降派”开始抬头。一些将领见王仙芝“既不敢打硬仗,又无法实现招安”,便开始暗中与官军联络,寻求投降的机会。其中,起义军将领尚君长、蔡温球等人,偷偷派人与唐朝招讨副使杨复光接触,承诺“若能授予官职,愿率部投降”。杨复光是个聪明人,他知道王仙芝的起义军还有一定实力,要是能招降尚君长等人,就能瓦解起义军,于是便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准备上奏朝廷授予他们官职。
但此时,唐朝招讨使宋威却心生嫉妒——他担心杨复光抢了“招降起义军”的功劳,影响自己的地位。宋威一直看不起杨复光,觉得他是个宦官,不懂军事,如今见杨复光要立大功,便暗中派人在途中劫持了尚君长、蔡温球等人。随后,宋威向朝廷上奏,谎称“在战场上生擒尚君长、蔡温球,已将其斩首”,还把他们的首级送到长安示众。
尚君长的死,让起义军内部的投降派感到恐惧,也让王仙芝彻底看清了朝廷的“招安骗局”——朝廷根本没有诚意招安,只是想通过“招降”分化起义军,再将他们逐个消灭。此时的王仙芝,终于下定决心“反唐到底”,但为时已晚:起义军的士气已跌至谷底,兵力也因多次战败和投降而锐减,从最初的三万余人减少到不足一万。许多士兵看不到希望,纷纷逃离,有的甚至投降了官军。
乾符五年(878年)正月,唐朝招讨副使曾元裕率领官军主力,在黄梅(今湖北黄梅)追上了王仙芝的起义军。曾元裕是晚唐少有的“务实将领”,他不像宋威那样“贪功冒进”,而是采取“稳扎稳打,围而不攻”的战术。他先派轻骑兵切断了起义军的粮草供应,又在起义军的营地周围挖了壕沟,防止他们突围。起义军被困在营地中,没有粮食,只能吃树皮、草根,有的士兵甚至饿死。
正月初六,曾元裕见起义军已“粮草断绝,士气崩溃”,便下令发起总攻。官军分为三路,从东、南、北三个方向进攻起义军的营地,而西面则是波涛汹涌的长江,起义军已无退路。战斗打响后,起义军将士虽然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且缺乏粮草,体力不支。李罕之率领一部分士兵冲向官军,却被箭射中,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站起来,又杀死了几个官军,最后力竭而亡。
王仙芝亲自率领精锐部队冲锋,试图打开一条突围的道路。他手持长枪,杀死了数十名官军士兵,身上也多处受伤,鲜血染红了战袍。一个官军将领认出了他,大喊:“抓住王仙芝有赏!”顿时,无数官军围了过来,长枪、大刀纷纷向王仙芝刺去。王仙芝奋力抵挡,却还是被一把长枪刺穿了胸膛。他倒在地上,看着越来越近的官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兄弟们,继续反唐,不要投降!”随后,便闭上了眼睛,年仅四十余岁。
官军杀死王仙芝后,割下他的首级,送往长安示众。唐僖宗得知王仙芝战死的消息后,大喜过望,下令“大赦天下,庆祝胜利”,还将曾元裕升任为招讨使,接替宋威。长安城内张灯结彩,官员们互相庆贺,仿佛已经平定了所有叛乱。但他们不知道,王仙芝虽然死了,他点燃的反唐星火,却并未熄灭。
起义军的残部,一部分溃散逃亡,一部分则辗转投奔了黄巢。他们将王仙芝的死讯告诉黄巢后,黄巢悲痛不已,下令为其哀悼三日。在哀悼仪式上,黄巢站在高台上,对众人说:“王大哥虽然死了,但他的志向还在!我们要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反唐,直到推翻这个腐朽的朝廷,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随后,黄巢接过了王仙芝的反唐大旗,率领起义军继续抗争。后来,黄巢率领起义军转战南北,最终在广明元年(880年)攻克长安,推翻了唐僖宗的统治,建立了“大齐”政权,实现了王仙芝未竟的心愿。
王仙芝的起义,从乾符元年(874年)十一月举旗,到乾符五年(878年)正月战死,前后仅持续了四年,最终以失败告终。但这位“唐末农民起义的揭旗者”,却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他提出的“天补平均”口号,是中国农民起义思想的重大突破。在此之前,农民起义多以“反抗暴政”为目标,而王仙芝首次将“平均贫富”作为核心主张,直指封建社会的根本矛盾——贫富分化。这一口号不仅在当时点燃了底层百姓的反抗怒火,也为后来的农民起义提供了思想借鉴:南宋的钟相、杨幺起义提出“等贵贱,均贫富”,明末的李自成起义提出“均田免赋”,都能看到“天补平均”思想的影子。
他的起义揭开了唐末农民战争的序幕,动摇了唐朝的统治根基。虽然他本人战死,但他点燃的反唐星火,被黄巢继承并扩大,最终让唐朝走向灭亡。经过王仙芝、黄巢起义的打击,唐朝的统治已名存实亡:中央失去了对藩镇的控制,宦官与藩镇互相残杀,百姓流离失所,最终在天佑四年(907年),被朱温篡夺政权,唐朝灭亡。可以说,王仙芝的起义,是唐朝灭亡的“第一推动力”。
他的起义也沉重打击了晚唐的腐朽势力。起义军所到之处,杀死了大量贪官污吏、地主豪强,剥夺了他们的财产,将土地分给农民。这种“杀富济贫”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晚唐的社会矛盾,也让统治阶级意识到“若不改革,必遭灭亡”——虽然唐朝最终未能改革,但这种冲击,为后来五代十国乃至宋朝的社会变革,埋下了伏笔。
当然,王仙芝的起义也存在明显的局限。他缺乏坚定的反唐意志,在招安问题上的动摇,导致起义军分裂,错失了推翻唐朝的最佳时机。起义军缺乏先进的组织制度,大多是“饥民聚集而成”,没有统一的纪律、统一的战略,作战多凭“一腔热血”,一旦遇到挫折,很容易溃散或投降。而且,起义军没有建立稳固的根据地,始终处于“流动作战”的状态,缺乏稳定的粮草供应,这也是他们最终失败的重要原因。
历史上对王仙芝的评价,历来存在争议。《旧唐书》《新唐书》等正史,将他称为“贼”“盗”,认为他的起义是“扰乱天下,导致生灵涂炭”;而近代以来的历史学家,如范文澜、翦伯赞等,则认为他是“伟大的农民起义领袖”,肯定他反抗腐朽统治、追求“平均”的进步意义。但无论如何,在晚唐那个黑暗的时代,王仙芝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揭旗者”,他为底层百姓发出了抗争的呼声,为后来的反抗者点燃了希望的火种。
如今,在王仙芝的故乡濮州,以及他战斗过的长垣、黄梅等地,民间仍流传着关于他的传说。在濮州,老人们会给孩子讲“王仙芝分粮救百姓”的故事,说他当年把官府的粮食分给饥民,自己却只吃粗粮;在黄梅,还有“王仙芝战死处”的遗迹,每年都有百姓去祭拜,献上鲜花和水果。这些传说与遗迹,或许没有正史记载的那么准确,却反映了百姓对这位“替天行道”者的记忆与敬意。
王仙芝虽死,但其精神永存。他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民可载舟,亦可覆舟”的真理——任何一个忽视底层百姓疾苦、腐朽残暴的政权,最终都会被人民所推翻。这一历史教训,至今仍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提醒着后世的统治者,要以民为本,关注百姓的需求,才能长治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