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光未亮,寒意刺骨。宁远侯府内外却已是灯火通明,人影幢幢。玄甲亲兵肃立于府门之外,战马喷吐着白色的雾气,不安地刨动着蹄子,金属甲片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一股凝重而肃杀的气息,取代了往日清晨的宁静。
澄园正房内,明兰早已起身。她今日穿着一身较为庄重的深青色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了简单的珠钗,脸上薄施脂粉,力图掩盖一夜未眠的疲惫与眼底那无法完全藏匿的微红。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影影绰绰的火光与玄甲,听着那隐约传来的马蹄声与低沉的号令,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呼吸都带着涩意。
崔妈妈和丹橘安静地侍立在一旁,手中捧着最后几件需要交给顾廷烨的随身物品。气氛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而有力。帘子被掀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顾廷烨走了进来。他已换上全套戎装,玄色铁甲覆身,更显肩宽背阔,气势凛然。只是那俊朗的面容上带着连日操劳的疲惫,眼下有着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因缺水而显得有些干裂。
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过,最后落在明兰身上,那深邃的眸子里情绪复杂,有即将奔赴沙场的决绝,有对府中事务的牵挂,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离别时刻的深沉。
“都准备好了?”他的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
明兰迎上前,接过丹橘手中的一个包袱,里面是一些她亲手准备的、路上可能用到的细软。她将包袱递过去,声音尽量维持着平稳:“侯爷,这些是换洗的里衣和些日常用物,都放在一起了。”
顾廷烨接过,随手递给身后的侍卫,目光却依旧看着明兰。
明兰顿了顿,似乎犹豫了一下,这才从袖中取出那个用深青色锦缎仔细包裹着的物件——那面她熬了半夜才做好的护心镜。锦缎的颜色与他身上的玄甲几乎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她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语气却刻意放得轻淡,仿佛那真的只是一件寻常之物:“北地苦寒,听闻风沙如刀,流矢无眼。这面护心镜,韧性尚可,侯爷……贴身戴着,或许能挡些风寒,防些意外。望侯爷……万事保重。”
她垂着眼睑,没有看他,生怕泄露了眼底汹涌的情绪。那“平安”二字,就紧贴在内衬之上,此刻却重若千钧,无法宣之于口。
顾廷烨的目光落在那个深青色的包裹上。军务倥偬,时间紧迫,他满脑子都是行军布阵、粮草辎重,确实无暇去细究一件小小的护具。在他眼中,这不过是明兰作为妻子,在临别之际,给予的一份细致关怀,与那些她准备的药物、衣甲并无不同,甚至更为寻常。
然而,看着她微微低垂的头颅,那努力维持平静却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身影,以及那捧着护心镜、微微颤抖的指尖,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他知道,她心中定然是担忧不舍的,只是强撑着不曾表露。这份沉默的、付诸于行动的关切,比任何哭泣与言语都更让他动容。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去拆开那锦缎细看。只是伸出带着皮革手套的大手,郑重地、几乎是带着一种仪式感地,接过了那面护心镜。
入手是锦缎的微凉,以及其下那片钢片沉实坚硬的触感。
“有心了。”他低声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深深看了明兰一眼,那目光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印在心底。随即,他毫不犹豫地,解开胸前甲胄的几处暗扣,将这面看似普通的护心镜,贴身塞入了里衣之内,紧挨着胸膛。
冰冷的钢片瞬间接触到温热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那坚硬的质感,仿佛也带着身后那人无声的祈愿与支撑,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他重新系好甲胄,动作利落干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准备步骤。然后,他再次看向明兰,千言万语在喉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简洁的嘱托:“府中一切,托付给你了。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