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受到鼓励，眸光更亮：“再说城中铺面。如东街那绸缎铺，进货价高，售价亦高，却利薄，其中必有蹊跷。妾身疑心，非是进货成本虚报，便是售出之物被人以次充好，甚至…有监守自盗，货品并未真正售出，却做假账吞没货款的嫌疑。”
她顿了顿，道：“此事需暗中查证。若证实，必严惩不贷。此外，妾身观其账目，铺中伙计薪俸固定，干好干坏并无区别，难免懈怠。或可试行‘售佣’之法，每月售出货物超出定额部分，按比例给予伙计分润，如此必能调动其用心推销之积极性。掌柜亦然，若年终结算盈利超出往年，亦当给予重赏。赏罚分明，方能激励人心。”
“至于盐引一事，”明兰语气谨慎了几分，“牵扯甚广，妾身不敢妄言。但账目如此‘干净’，收益却平平，极可能是经手之人层层盘剥，或与盐课衙门、盐商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利益勾连。此事非查清具体环节不可妄动。但侯爷或可考虑，日后盐引收益，不必全部经旧人之手，能否分出部分，另辟蹊径，由绝对可靠之人直接与盐场或大盐商对接，哪怕份额小些，收益或更实在稳妥。”
她娓娓道来，从田庄管理到店铺经营，甚至触及最敏感的盐务，每一项建议都并非空泛之谈，而是基于对账目的细致分析和对人情世故的洞察，提出的具体、可操作的方案。其中体现出的商业头脑、管理才能和对人心的把握，远远超出了一个深闺女子应有的见识。
顾廷烨越听越是心惊，眼中的讶异逐渐转变为浓浓的惊奇，最后化为一种深沉的激赏。他完全收起了最初的随意姿态，身体前倾，目光锐利地看着明兰，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这位妻子。
这些建议，有些他甚至未曾想到，有些虽模糊有感，却从未如此清晰系统地思考过。而她，一个刚刚及笄、出身文官清流之家的女子，竟能有这般见识和魄力？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明兰停下话语，扶了扶小几。
顾廷烨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毫不掩饰的赞叹：“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明兰微微垂眸，语气依旧谦逊：“妾身不过是多看了几本杂书，又跟着祖母学过几日管家，胡乱琢磨的。班门弄斧，让侯爷见笑了。”
“见笑？”顾廷烨低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夫人过谦了。你这番‘胡乱琢磨’，胜过多少庸碌男子！田庄定额租、铺面售佣之法，乃至对盐务的谨慎，皆乃老成谋国之言，切实可行！”
他心中震动不已。原以为她只是内宅手段厉害，没想到于经济庶务上竟有如此天赋和见地！这已不仅仅是“贤内助”，简直是意外得来的“贤外助”！
“侯爷谬赞了。”明兰脸颊微热，被如此直白地夸奖，略有些不自在，心中却也是一松。她的能力得到认可，日后行事便会方便许多。
顾廷烨看着她微赧却依旧沉静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惊喜，有欣赏，更有一种…捡到宝般的庆幸。这桩婚事，于他而言，似乎变得越来越不像一场单纯的交易了。
“你的建议很好。”他收敛心神，正色道，“待巡查过后，查明实际情况，便依你之言，逐步推行。”
“是，妾身遵命。”明兰轻声应道。
马车继续前行，车厢内的气氛却与出发时截然不同。少了那份疏离与沉默，多了一种基于相互认可和欣赏的、难以言喻的融洽。
顾廷烨不再闭目养神，而是时不时与明兰讨论起一些细节，甚至主动问起她对某些问题的看法。明兰也一一回应，言辞恳切，见解独到。
阳光透过车窗缝隙洒入，在车内投下温暖的光斑。夫妻二人相对而坐，商讨着家族产业的前景，宛若一对真正的盟友。
此次外出巡查，尚未抵达目的地，顾廷烨已然觉得，收获远超预期。他对身边这位新婚妻子的认知，再一次被彻底刷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