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兰深吸一口气,条理清晰地开始陈述:“永业田庄近三年的收成记录,与京郊同等土质、规模的田庄相比,普遍低了两成左右,而报上来的农具、种子、雇工开销却只多不少。尤其去年风调雨顺,各处田庄皆是丰年,唯独永业庄报称遭了虫害,减产三成,这…未免太过巧合。”
“城中东街那间绸缎铺,账面显示盈利尚可,但细看其进货成本与售价,毛利极高,而净利却平平。且每月都有一笔不小的‘人情往来’支出,名目模糊,收款人信息不全,持续了数年之久,数额累积起来颇为可观。”
“最令人费解的是那盐引账目。”明兰拿起那本最旧的账册,翻开其中一页,指给顾廷烨看,“盐利之厚,天下皆知。依这账上所记份额,即便扣除所有正常打点开销,每年入库的收益也应远高于此。但这上面记录的,却只是平平。且账目做得极为…‘干净’,表面看去毫无破绽,但正因太过完美,反而惹人生疑。尤其是几笔大额支出的时间节点,与盐课御史核查的时间颇为微妙…”
她一一指出其中关窍,虽无确凿证据,但其分析入情入理,直指核心。显然,这些产业的管理者中,不乏中饱私囊、欺上瞒下之辈,账目做得糊涂,甚至可能牵扯到更深的利益输送。
顾廷烨听着,脸色渐渐沉了下来。这些产业他并非完全不知情,也知道底下人难免有些手脚,水至清则无鱼,以往他军务繁忙,只要不过分,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今听明兰这般条分缕析地指出,才发觉问题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尤其是盐引一项,竟可能被人做了如此大的手脚!
“你的意思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冷意。
明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坚定:“侯爷,并非妾身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揪错处。只是这些产业乃是侯府根基,若长期放任此等糊涂账目,蛀虫丛生,非但收益受损,恐将来还会酿成大祸,牵连侯府声名乃至侯爷前程。”
她顿了顿,见顾廷烨并无不悦,反而听得认真,便继续道:“妾身以为,当立刻着手整顿。只是…牵涉甚广,尤其可能涉及侯爷麾下老人,需得讲究方法,不宜骤然发作,以免人心浮动,反生事端。”
顾廷烨沉吟片刻,眼中寒光闪烁。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
“你有何想法?”他将问题抛回给明兰,想听听她的见解。
明兰早已思虑周全,从容道:“妾身以为,可分三步。其一,侯爷可借年末盘账或军务需款之名,下令所有产业限期重新盘账造册,要求账目清晰,支出必有凭据。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其知道侯爷开始关注此事。”
“其二,妾身会以学习打理之名,仔细核对所有旧账,找出所有存疑及模糊之处,逐一标记。同时,请侯爷暗中派绝对可靠之人,分头前往各处田庄、铺面,暗中查访实情,核对账目真伪,尤其是田庄的实际收成、铺面的真实客流与售价、盐引的实际收益与打点环节。”
“其三,待证据确凿,再区分情况处置。对于情节轻微、只是随波逐流者,可小惩大诫,令其补齐亏空,以观后效;对于贪墨严重、欺瞒主家者,则绝不姑息,严惩不贷,空出的位置,或提拔副手,或另选可靠之人接任。”
她的计划周密稳妥,既有雷霆手段,也留有余地,更注重收集实证,并非一味蛮干。
顾廷烨听完,凝视她片刻,紧绷的脸色缓缓松弛下来,眼底甚至掠过一丝赞赏。他点了点头:“就依你所言。查证之人,我会让石头亲自去挑,绝对可靠。你这边需要什么人手,尽管开口。”
“谢侯爷。”明兰微微屈膝,“此事不宜声张,妾身会谨慎行事。”
夫妻二人就着烛光,又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烛火将他们的身影投在墙上,并肩而坐,宛若真正的同盟。
产业交接,交托的不仅是账册,更是沉甸甸的责任与信任。而共同面对问题、商议解决之道的过程,则让这对始于契约的夫妻,关系悄然更进一步。
夜渐深,书房内的讨论却愈发热切。侯府深藏的积弊,正在被一点点揭开,而整顿的步伐,也已悄然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