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红烛泪淌,静谧无声。方才那掷地有声的“三年之约”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尚未平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那对羊脂白玉镶金丝的骰子静静躺在明兰摊开的掌心,冰凉润泽的触感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心间。
这承诺太重,又太轻。重在其价值——一处足以安身立命的田庄,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保障;轻在其前提——夫妻离心,仿佛提前为这段姻缘唱起了哀歌,冷静得近乎漠然。他给出退路,却也划下了界限。
明兰低垂着眼睫,目光凝在那对精巧却冰冷的玉骰上。烛光在其表面流转,金丝点数熠熠生辉,却照不进内里分毫。她能感受到顾廷烨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她反应的探究。
他是在试探吗?试探她的野心,她的贪婪,或是她的怯懦?试探她是否会为这优厚的“休书”条件而暗自欣喜,从而暴露对这桩婚事本就稀薄的情意?
掌心微微收拢,玉骰的棱角硌着细嫩的皮肤,带来一丝清晰的痛感。
忽然,她抬起头,眸光清亮,映着跳跃的烛火,平静地迎上顾廷烨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预想中的惊喜、惶恐或算计,只有一种沉静的决断。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极其自然地抬起另一只手,探向自己发间那顶沉重华丽的凤冠。指尖在珠翠间灵活地拨弄了几下,精准地取下了其中一支簪子。
那并非寻常的花簪或步摇,而是一支样式相对简洁却异常锐利的金簪。簪身挺直,簪头尖锐,是新娘妆扮中用以固定冠饰同时也暗藏防身之用的物件。赤金的材质在烛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光芒。
顾廷烨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在此刻有此举动。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并未出声阻止。
明兰一手稳稳托着那对玉骰,另一只手握紧了那支金簪。簪尖锋利,在烛光下凝成一个锐利的光点。
她深吸一口气,屏息凝神,手腕悬停于玉骰之上,微微发力。只见她眸光专注至极,所有的杂念仿佛都已摒除,整个世界只剩下那枚即将被刻下印记的白玉骰子,和手中那一点寒芒。
簪尖落下,触碰到坚硬的玉质表面,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嗞——”声。她手腕极稳,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至于让玉骰崩裂,又能留下清晰的刻痕。玉粉细微地溅出,金簪尖端缓慢而坚定地移动着。
顾廷烨的目光彻底沉静下来,之前的些许漫不经心和试探意味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专注。他看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柔和的阴影,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坚毅。那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锐利的金簪,动作却稳得惊人,与她平日表现出来的柔顺安静截然不同。
第一个字渐渐显露出轮廓,是一个“同”字。笔画清晰,深入玉肌。
簪尖略顿,移至旁边,继续刻画。第二个字是“舟”。
同舟。
两个字并排刻在那枚白玉骰子光洁的表面上,笔画略显稚拙,却深可见骨,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心,与这骰子原本的精巧雅致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赋予其一种全新的、沉重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