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有人能贴近了细看,便会发现他那双低垂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浑浊老态,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以及沉寂之下,偶尔掠过的毒蛇般的精光。
赵元启放下铜盆,走到墙角那面模糊的铜镜前,镜中映出他那张堪称可怖的脸。
他伸出手指,沿着疤痕的边缘,极其缓慢地抚摸着,指尖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触感,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十五年了,这张脸,这个身份,如同最坚固的盔甲,将他与过往那个意气风发的兵部侍郎彻底割裂,也将他藏在了这天下最尊贵也最孤寂的坟墓旁。
安全,却也憋屈。
他需要更多的力量,更多的筹码,才能撕破这身伪装,重新站在阳光之下,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烛龙”这个名字,既是他的代号,也是他的野望。
门外传来三长一短的叩击声。
赵元启眼神微动,迅速恢复了那副老迈麻木的神情,哑着嗓子道:“谁啊?”
“干爹,是小的,给您送热水来了。”一个尖细恭敬的声音响起。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面色蜡黄的小太监低着头,提着一桶热水走了进来,他放下水桶,看似随意地扫了净房一眼,目光在铜镜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放着吧。”赵元启挥挥手,依旧背对着他,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灰尘。
那小太监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干爹,北边来信了。”
赵元启擦拭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
小太监继续道:“黑风峡那边‘货’已经备齐,那边催得紧,问何时能‘上路’?”
赵元启沉默了片刻,才慢悠悠地道:“急什么?风大浪急,总得看准了时辰。告诉他们,按老规矩,‘月照狼烟起’之时,自然有人接应。”
“是。”小太监应下,却又迟疑道,“只是干爹,近来京城风声似乎有些紧。东厂那边像没头苍蝇,谢家那边也动静不小,还有北镇抚司的高阎王,听说像条疯狗似的在查陈年旧案,咱们这个时候出货,会不会……”
“慌什么?”赵元启打断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了一丝冷意,“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高顺那条丧家之犬,查了十五年又能如何?至于谢家……”
“哼,黄口小儿,纵然才谋过人,有那位在,他也不足为虑。萧衍那个狼崽子,心思深沉,但他想要的,和我们未必冲突。”
他转过身,那双沉寂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按计划行事。记住,干净利落,不留首尾。”
“小的明白。”小太监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净房内重归寂静。
赵元启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远处巍峨陵寝的轮廓,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高顺……谢昭……还有那个意外得了“隐鳞”传承的小丫头……
被这饵引来了有趣的鱼儿还真是不少。
他轻抚着脸上那凹凸的疤痕,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般的迷离,随即又被更深的算计取代。
“时候……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