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苏尔点了点头,似乎并未在意。对于一个武将来说,拥有一柄好刀再正常不过。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那些邪物和更大的战略格局上。
然而,司通却看到,在艾布·穆斯林手指接触到宝石、并向哈里发解释这柄“普通”战利品时,那颗宝石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股难以察觉的、混合着得意与隐匿的波动一闪而逝。它仿佛在庆祝自己成功地隐藏在了“正常”的表象之下,甚至可能 subtly 地强化了艾布·穆斯林话语中的“合理性”,让曼苏尔更容易接受这只是“一柄好刀”的解释。
就在这时,一名书记官模样的人匆匆走来,呈上了一份文书,低声在曼苏尔耳边说了些什么。曼苏尔接过文书浏览着,眉头逐渐锁紧。
文书上的内容,似乎是来自帝国其他地区的报告,可能提到了某些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民间流传的诡异传说、或者一些地方性的、疑似与“邪术”有关的骚乱。这些报告,结合艾布·穆斯林刚刚汇报的、关于倭马亚残党使用超自然力量的详细情况,显然在曼苏尔心中敲响了警钟。
一个强大的帝国,不仅需要应对军事上的敌人,更需要思想上的统一和秩序上的稳定。这些无法控制的、神秘莫测的“异象”,无论其真假,都可能成为煽动叛乱、动摇民心的工具。尤其是对于一个新兴的、正在全力巩固自身合法性的王朝而言,这种不确定性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曼苏尔放下文书,目光再次扫过托盘里的邪物,又看了看眼前战功赫赫、坚定可靠的爱将艾布·穆斯林。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和决绝。理性、务实、以及对绝对秩序的需求,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凉亭内的所有大臣和将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
“传我的命令。”
所有人为之肃立。
“即日起,颁布《禁绝异象诏》!”曼苏尔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帝国境内,严禁任何形式的巫术、占卜、邪神崇拜以及与异端邪说相关的一切活动!所有地方官员,需严密排查,凡发现此类事物——无论其表现为器物、符号、经文或是言行——立即收缴焚毁,涉事者严惩不贷!”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特别是通往东方的陆路商道,需加强稽查!任何形制古怪、来源不明、尤其是有‘异常’传闻的物品,一律禁止流通,就地销毁!我们不能让一丝一毫的邪恶种子,借着商旅的驼队,带入帝国的心脏!”
这道命令,如同一声惊雷,奠定了阿拔斯王朝早期对于超自然力量的基本态度:绝对的排斥、彻底的净化、不惜一切代价维护“正常”的秩序。它源于对现实威胁的担忧,对统治稳定的追求,也源于人类对无法理解之物的本能恐惧。
“陛下英明!”艾布·穆斯林率先躬身领命,他的声音充满了赞同和崇敬。他腰间的弯刀宝石,在这一刻,仿佛彻底隐去了所有光芒,变得如同最普通的装饰。
司通藏在树冠中,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凉亭中发生的一切,倒映着曼苏尔决绝的面容和艾布·穆斯林忠诚的姿态。
它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哈里曼苏尔做出了他的抉择。一个基于帝国利益、基于理性、基于可见威胁的抉择。他成功地清除了一种可见的“邪恶”,却对另一种更隐蔽、更危险的“邪恶”视而不见,甚至因其隐藏在“正常”和“功勋”之下,而无形中给予了它继续存在的空间。
它的警告,它的担忧,在这样宏大的帝国决策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和无力。它无法证明那颗宝石的危害,无法解释那跨越星海的恩怨和诅咒。在人类帝王的绝对秩序面前,它这只古老的猫,又能做什么呢?
一种深沉的无奈,如同幼发拉底河的河水,淹没了司通。它最后看了一眼那座象征着人类力量与野心的新兴都城,看了一眼那凉亭中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君臣。
然后,它悄无声息地滑下树梢,转身离开。
它沿着来时的路,走向城外的荒漠。在幼发拉底河的岸边,它停下脚步,伸出爪子,在湿润的泥地上,缓缓划下了一行无人能懂的符号,那是尼巴鲁的文字,蕴含着无尽的叹息与警示:
“星穹无界,人心自囚。”
河水缓缓流淌,即将抹去这最后的痕迹。司通的身影,消失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辽阔的地平线上,继续它那孤独而漫长的守望。
哈里发的抉择已经落下帷幕,而由此产生的深远影响,才刚刚开始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