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通沿着新筑的城墙顶端行走。冰冷的夯土透过爪垫传来大地的脉动。它的脚步沉稳而孤独,灰白的毛发在朔风中猎猎飞扬。身后,是刚刚诞生的、强大而压抑的帝国;前方,是无垠的、充满未知与威胁的塞外草原。阿努比的阴影,丑山族的遗迹,如同幽灵般在它意识的边缘徘徊。
它在一处刚刚砌好、尚未完全干透的巨大青灰色城砖前停下了脚步。这块砖位于一段相对完整城墙的起点,位置醒目。砖面平整,带着新土的湿润气息。
它低下头,金色的瞳孔凝视着冰冷的砖面。额间那缕银灰色的毛发,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星辉。它缓缓抬起右前爪。进化后的爪子,锋锐如刀,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
爪尖落下,没有半分犹豫,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仪式感,深深地刻入坚硬的砖体!
第一组印记:尼巴鲁坐标。
这不是文字,也不是图案,而是一组由点、线、弧和特殊角度构成的、极其复杂精密的星际坐标符文!这些符文深深嵌入砖石,每一个转折都蕴含着宇宙尺度的几何韵律。它们指向一个极其遥远、位于太阳系奥尔特云边缘的晦暗坐标——那里,正是丑山一族当年被轩辕戬重创后,其破损飞船最终漂流、沉寂的冰冷坟场!符文在刻下的瞬间,似乎引动了冥冥中的星辰之力,砖石内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刻痕边缘的尘土被无形的力量震开,露出
这是警告,也是路标。留给未来可能再次仰望星空的人类,或者…留给那些依旧在黑暗中觊觎的星辰来客。
完成坐标的铭刻,司通的动作并未停止。它的爪尖在坐标符文的下方移动,开始刻写第二组印记——这一次,是人类能看懂的文字。
爪痕遒劲、深沉,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光的沧桑与洞见。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凝聚着对文明兴衰、技术善恶的终极思考:
“器可为刃,亦可为犁”
七个秦篆大字,如同七道烙印,深深镌刻在长城最初的基石之上!
“器可为刃,亦可为犁”——这是“墨科”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箴言,也是它千万年守望旅程凝结的终极感悟。
器(技术),是踏张弩撕裂骑兵的寒芒,也是连杵机驯服江河的夯声。
是驰道网络连接帝国的血脉,也是禁锢思想的无形枷锁。
是银霜黍哺育万民的嘉禾,也可能成为孕育暴政的毒种。
是阿努比操控灵魂的神经探针,也是盘古戬封印邪恶的青铜巨锏。
技术的锋芒,取决于执器之手的意志,取决于文明之心的导向。它可以收割生命,也可以耕耘希望;可以铸造囚笼,也可以开辟通途。帝国的长城,可以是隔绝蛮夷的壁垒,也可以是固步自封的围墙;而那深埋星空的坐标,既是危险的警示,也可能是通往星辰大海的航标。
刻下最后一笔,司通收回爪子。七个大字在阴冷的北风中显得格外苍劲而孤绝。它静静地凝视着自己的爪痕,仿佛凝视着人类文明未来无数条交织着光明与黑暗的可能路径。
“喵…”
一声极轻、带着奇异腔调的猫叫,从司通的喉咙深处逸出。不再是野兽的嘶吼,不再是破碎的气音。这声音短促、沙哑,却异常清晰!它运用了在蒙毅书房外偷听无数个夜晚所领悟的发音技巧,调动了喉部肌肉所能达到的极限,精准地模拟出了“器”(qi)字的发音!虽然依旧怪异,却是一个完整的、属于人类语言的音节!
这是它对月羽话语的回应,也是对自己千万年旅程的总结。它终于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虽然只有一个字,却如同破晓的啼鸣。
它最后看了一眼脚下新生的长城,看了一眼南方那片被帝国意志笼罩的土地。然后,它转过身,没有丝毫留恋,灰白的身影纵身跃下高大的城墙,如同一颗坠落的星辰,稳稳落在阴山以北、朔风凛冽的茫茫草原之上。
寒风卷起枯草,吹动着它厚实的毛发。它昂起头,金色的瞳孔望向北方更辽阔、更未知的天地。地平线的尽头,铅云低垂,仿佛蕴藏着无尽的秘密与挑战。阿努比的阴影或许仍在黑暗中潜伏,丑山族的遗迹等待着发掘,散落在大地上的尼巴鲁遗珍或许仍有回响…而人类,在始皇帝打造的庞大帝国机器中,又将如何演绎“器”的双刃?
它迈开步伐,坚定而孤独,向着北方苍茫的草原深处走去。身影在枯黄的草浪中时隐时现,越来越小,最终化作了地平线上一个移动的灰点,融入那片孕育着风霜、狼群与星光的无垠世界。
咸阳的庆典喧嚣,已被呼啸的北风彻底吞没。
章台宫的冕旒珠玉,已成远去的背景。
唯有阴山脚下,长城起点那块巨大的青砖上,新刻的印记在暮色中沉默:
一组指向深空坟场的星际坐标。
一行力透砖石的小篆箴言。
“器可为刃,亦可为犁”——墨科绝笔。
以及一声消散在风中的、沙哑而清晰的猫语回响:
“器…”
守望者并未归去,只是再次踏上了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