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砚之那句低沉而凝重的“若此番…真沉船于此…”,如同投入惊涛中的一块巨石,在云映雪的心湖里砸开了滔天巨浪。不是因为话中暗示的死亡可能——自决定踏上这破浪之路起,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是因为,这话竟是从眼前这个向来如冰山般稳固、如利刃般决绝的男人口中说出。
那一瞬间,她仿佛窥见了他坚不可摧外壳下,一丝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裂痕,那是对她安危的极致担忧,是对可能失去的无法言说的恐惧。
这让她心头莫名一酸,随即又被一股更强烈的、近乎蛮横的情绪取代——不行!不能就这么认了!她云映雪这辈子,算盘拨得噼啪响,账目算得清清楚楚,何时做过这等血本无归、连本带利都赔光的买卖?!
船体的又一次疯狂倾斜,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脑袋因缺氧和剧烈晃动而阵阵发晕。但就在这七荤八素、仿佛下一刻就要魂飞魄散的眩晕中,她猛地从他湿透的衣襟前抬起头!
湿漉漉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海水顺着睫毛滴落,模糊了视线,可那双眼睛,却在昏暗颠簸的舱室内,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彪悍的光芒,直直地瞪向近在咫尺的谢砚之!
“沉了?!那怎么行!”
她的声音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尖利,穿透了风暴的咆哮与船体的呻吟,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甚至还有一丝……理直气壮的愤怒?
谢砚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那句酝酿着无尽沉重与未尽之语的假设,硬生生卡在了喉间。
只见云映雪伸出冰凉的手指,用力戳了戳他冰冷坚硬的胸膛(尽管在剧烈的颠簸中这动作显得毫无威慑力),语气又快又急,像是在跟市井无赖算一笔拖欠已久的陈年旧账:
“我云映雪!这辈子!还没做过亏本买卖!赔上我自己不算,还想把我这艘倾尽心血、能下金蛋的‘破浪号’也一并折进去?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喘了口气,船体又是一个猛烈的下沉,她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衣襟,稳住身形,嘴里却不停,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仿佛他才是导致眼下这绝境的罪魁祸首:
“还有你!谢砚之!你堂堂国公爷,位极人臣,名满天下(虽然这名是‘活阎罗’),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把我过了门,结果呢?!”
她刻意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也为了加重语气,然后几乎是吼了出来:
“聘礼还没给足呢! 就想这么赖账一死了之?!门儿都没有!!”
“聘……聘礼?” 饶是谢砚之心志坚毅如铁,在这天崩地裂、生死一线的关头,听到怀中人竟义正辞严地跟他清算起“聘礼”,也不由得一时愕然,大脑出现了片刻的空白。那冰封般的面容上,罕见地裂开了一丝难以置信的缝隙。
这都什么时候了?船都快散了,海水都快涌进来了,她脑子里转的竟然是……聘礼?!
然而,云映雪根本不管他如何反应,她像是找到了某种支撑点,越说越气,那双瞪着他的眼睛里,除了彪悍,竟还泛起了一层因激动和委屈而产生的水光(或许也有海水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