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那间萦绕着檀香与权力气息的御书房,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将帝心难测的沉郁暂时隔绝。傍晚时分,绚烂的夕阳将金色的余晖毫无保留地泼洒在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之上,也勾勒出身前两人长长的影子。
谢砚之稍稍放缓了脚步,侧首看向身边的云映雪。夕阳为她清丽而略带疲惫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几缕被海风吹得略显毛躁的发丝在光中轻轻舞动。她微微眯着眼,似乎在适应这宫墙内久违的、不带咸腥味的自由空气,那挺直的脊梁和微扬的下颌,却依旧带着搏击风浪后的坚韧与从容。
“海上风浪可惧?”他低声问,声音是一贯的冷冽,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映着夕阳,也映着她的身影,流淌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与更深沉的东西。他问的,不仅仅是那场几乎吞噬一切的飓风。
云映雪闻言,转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她脸上那属于朝堂应对的恭谨与沉静如潮水般褪去,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极其明媚、甚至带着几分桀骜的弧度,如同刺破阴云的阳光,瞬间点亮了她整个人。那是在算计士族、在金殿辩驳、在飓风中指挥若定、在炮火轰鸣时都不曾有过的,全然放松与自信的神采。
“风浪再大,”她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在空旷的宫道上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算盘在手,方向在心,有何惧哉?”
算盘在手。是的,她的武器,从来不只是那具象的金木算盘。那是缜密的思维,是洞察秋毫的计算,是于纷繁乱象中把握核心的智慧。无论面对的是钱庄门前的污蔑,金殿之上的攻讦,盐场里的蠹虫,还是海上的惊涛与诡谲的杀机,她始终凭借着心中的“算盘”,拨开迷雾,算清利弊,找到那条最艰难却也最正确的路。
方向在心。她的方向,从未改变。初时或许只是为了生存,为了父亲的冤屈,但一路走来,这方向早已升华。是让这世道更公平一些,是让商贾之路更顺畅一些,是让这国家的根基更牢固一些,是去看看那海外更广阔的天地。这方向,是她一切勇气与力量的源泉,是她敢于直面任何风浪的底气。
有何惧哉?这不是无知者无畏的狂妄,而是历经生死、看透本质后的通透与豪迈。世间风浪,不过如此。人心鬼蜮,亦可计算。天地之威,终有规律。只要核心不失,方向不移,便没有什么值得恐惧。
她看着他,眼中光华流转,带着一丝戏谑,更带着无尽的信任与亲昵,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他的臂弯,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今晚的家常菜:
“走吧,我家账房,”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点了点他那身玄色官袍下、理论上应执掌天下钱粮的“账房”身份,“新的‘账’……还没算完呢!”
这“账”,是何其庞大的一本账!
是那荒岛铜金矿藏如何开采、运输、分配,方能既利国又不伤民的民生大账;
是那“永乐海贸联合”下一步如何扩张船队、开拓新航线、平衡各方利益的商业巨账;
是那新式“破浪炮”如何改进、列装,既提升国力又不致引来更多觊觎的军工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