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璟被七手八脚地抬出东暖阁,那凄厉的“妖女”斥骂余音似乎还在梁间缠绕,殿内弥漫着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恐惧与尴尬的诡异气氛。许多士族出身的官员面色铁青,眼神闪烁,既惊骇于云映雪那沙盘带来的视觉审判,又因崔尚书的昏厥而心生兔死狐悲之感,更对皇帝那声“继续”感到一阵寒意。
然而,没等他们酝酿好新一轮的诘难或劝谏,云映雪已然动了。
她并未因“妖女”的斥骂而有丝毫动容,甚至没有去看那些或敌视或复杂的目光,只是 silent 地走到沙盘旁一名太监早已备好的小案前。案上,静静躺着一把算盘。但这并非寻常木算盘,而是通体由黄杨木打造,框架镶嵌金丝,算珠则是温润剔透的金色琥珀,在殿内光线下流转着沉静而耀眼的光华——这是一把御用的金算盘。
云映雪伸出纤纤玉手,指尖拂过冰凉的琥珀算珠,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与力量。她抬起眼眸,目光清冽如秋日寒潭,扫过全场,最终落回御座,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崔尚书年高德劭,一时激愤,臣妇可以理解。然,国之赋税,关乎社稷存亡,黎民生计,岂能因一人之喜恶、一时之气性而废公论?”
她指尖轻轻拨动一颗算珠,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在这寂静的大殿中格外醒神。
“是不是歪理邪说,空口无凭。”她顿了顿,语气陡然变得锐利,“算盘,说了算!”
话音未落,她的双手已然抚上算盘!下一刻,急促如雨打芭蕉、清脆似玉珠落盘的算盘声,便如同沙场点兵的鼓点,骤然响彻东暖阁!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的手指快得几乎化作虚影,眼神专注而锐利,整个人仿佛与那金算盘融为一体。不再是那个温婉恭顺的诰命夫人,而像一位执剑的将领,正以算珠为兵,以数据为阵,向固若金汤的旧秩序发起冲锋!
“首先,便依崔尚书所言,士林清誉,不容玷污。”云映雪的声音伴随着算珠的脆响,冷静地响起,“那便先算一算,这清誉之下,究竟藏着多少与国争利的账目!”
她目光如电,猛地射向人群中一位脸色微变的中年官员——那是工部赵侍郎,其妻族正是江南巨贾。
“嘉禾十八年,户部清丈司档案记载,江宁府上元县,登记在册官田共计八万四千亩。然,据漕帮漕船货运清单推算,仅从上元县运出的粮食、丝帛、瓷器等物产,其原产地所需田亩、工坊,至少需十五万亩方能支撑!请问赵侍郎,这凭空多出的近七万亩产出,田籍何在?税籍何在?还是说,漕帮的船,能凭空变出货物来?”
算珠疾走,一个清晰的数字被拨出。
赵侍郎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被那精准的数据和凌厉的气势压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漕运清单?她怎么会拿到这种东西?!
不等众人反应,云映雪算盘一清,手指再动!
“再算,永昌侯府,去岁京城‘锦绣阁’等三家绸缎庄,账面亏损白银三千两,故未纳分文商税。然,据市舶司记录,去岁单从苏杭两地运抵京城、标记为侯府货源的顶级绸缎,价值便不下五万两!请问,这五万两的货,是如何在三家‘亏损’的店铺里,卖成了亏损三千两?是侯爷慈悲为怀,专做赔本买卖?还是这账本,本就是糊弄朝廷、欺君罔上的鬼画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