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汤山别苑的日子,表面上是温泉氤氲、岁月静好的休养。谢砚之与云映雪或对弈品茗,或赏景读书,或于药浴中调理身体,仿佛真的沉醉于这皇家恩赐的安逸之中,对外界纷扰不闻不问。
然而,无论是别苑内那些无处不在的、看似恭顺却眼神闪烁的宫人侍卫,还是偶尔从京城送来“日常用度”的车队中夹杂的、来自阿福或其他隐秘渠道的薄薄纸卷,都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风暴从未远离,只是暂时被隔绝在了这山水屏障之外。
秋意渐深,红叶凋零,山间空气一日寒过一日。
这日傍晚,天空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似乎酝酿着今冬的第一场雪。谢砚之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萧索的庭院,面色沉静如水。云映雪则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拂过一枚温润的黑色棋子,面前棋盘上星罗棋布,却是一局未下完的残局。
一阵急促却极其轻微的脚步声自廊外响起,在得到允许后,一名作仆役打扮、却目光精悍的男子闪身入内,正是阿福。他虽无法常驻别苑,却总有办法定期传递消息进来。
阿福 默默 地行了一礼,从怀中取出一封没有署名的密信,呈给谢砚之。
谢砚之接过,并未立刻拆开,只问道:“京中情形如何?”
阿福压低声音,语气凝重:“爷,京里……出大事了。是关于太子殿下的。”
云映雪执棋的手指微微一顿,抬起了头。太子?并非东宫那位早已失势的废太子,而是陛下登基后,权衡再三新立的、年仅十六岁的三皇子萧景琰。因其生母位份不高,外戚势弱,且性情据说颇为仁懦,当初立储时便颇多争议,只是碍于国本需定,才勉强立之。如今竟也出事了?
谢砚之拆开密信,快速浏览,越是看去,眉头蹙得越紧,脸色也愈发冰寒。
信上所载,触目惊心。
不过月余时间,那位新立的太子殿下,竟接连爆出数桩“行为不端”之事。先是于重阳宫宴后“酒后失德”,误入后宫某处殿宇,虽未造成实质后果,却已惹得流言纷纷;后又因其乳母之家依仗权势,强占民田、逼出人命,事情闹得极大,虽查实与太子无直接关联,却难免落个“约束不力”、“纵容外戚”的名声;最近更是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太子“私下结交方外术士,服用虎狼之药,言行狂悖”!
一桩桩,一件件,看似巧合,却接连不断,且皆直指太子“德不配位”!
如今,朝堂之上已非暗流涌动,而是近乎公开的风浪!以都察院左都御史冯圭为首,十余名御史言官联名上奏,言辞激烈,直指太子失德,不堪储君之位,请求陛下“为江山社稷计,废黜太子,另择贤能”!
而几位已然成年的皇子——母族显赫、一向觊觎储位的二皇子秦王萧景宏,素有名士之风、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四皇子楚王萧景宣,甚至包括那位年仅十五、但生母颇得圣宠的五皇子——其府邸近日皆是门庭若市,往来官员络绎不绝,动作频频。
整个帝都,都笼罩在一场巨大的政治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中。废储之声,甚嚣尘上。
“荒唐!”谢砚之看完密信,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气息都因怒意而有些不稳。
云映雪起身,走过去拿起那密信细看,越看越是心惊。这分明是一场针对太子的、精心策划的围猎!那些所谓的“罪证”,看似确凿,实则处处透着人为操纵的痕迹。太子年轻,根基浅薄,身边可用之人不多,又骤然被推上储位,成为众矢之的,如何能抵挡得住这般狂风暴雨般的攻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