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喧嚣渐渐沉淀,永昌侯府倾覆的尘埃落定,阎王娶亲的惊世骇俗也成了坊间经久不衰的谈资。然而,属于“云大家”的战场,却从未停止扩张的脚步。腊月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云记钱庄的金字招牌,已在春风未至之时,如同坚韧的藤蔓,悄然爬满了大乾王朝几处最繁华、最紧要的州府门楣。
江南,扬州。
瘦西湖畔,一座三进三出的簇新铺面,黑底金字的“云记钱庄”匾额在细雨中泛着沉稳的光泽。门庭若市,操着吴侬软语的富商巨贾、行色匆匆的南北客商、乃至挎着菜篮的市井妇人,皆在伙计谦和高效的引导下有序进出。柜台上,算盘珠子拨动的“噼啪”声清脆悦耳,如同雨打芭蕉,连绵不绝,奏响着一曲无声的财富乐章。
“东家,金陵分号上月净利又增了三成,江宁织造局的大宗丝款也已安全兑付。” 扬州分号的大掌柜,一个精瘦干练的中年人,恭敬地将一册厚厚的账簿呈给端坐内室、正对着窗外烟雨出神的云映雪。
云映雪一身素雅的青缎袄裙,裹着厚厚的银狐裘,脸色在江南湿冷的空气里显得愈发苍白透明,迦南寒毒带来的死气如同薄雾萦绕眉间。她闻声收回目光,接过账簿,并未立刻翻开。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怀中那个不起眼的粗布包裹,感受着里面金算盘冰冷的轮廓。
“嗯,知道了。” 她声音清冷,目光却锐利如昔,“苏州、杭州、松江三地的汇兑通道务必畅通,尤其是漕运码头那边的节点,银钱流转要快,更要稳。告诉周掌柜,南边新收的生丝,可按市价九成五先行质押放款,但账目需单独造册,三日一报。” 她的语速不快,字字清晰,对千里之外的市场动向、资金流向、乃至各地掌柜的性情能力,皆了如指掌。那架金算盘,仿佛已在她脑中无声运转,将庞大复杂的钱庄网络梳理得条理分明。
“是!东家放心!” 大掌柜躬身应诺,眼中满是叹服。这位年轻的东家,算学天赋鬼神莫测,对钱流脉动的把握精准得令人心惊。云记钱庄能在短短数月内,从帝都一隅迅速扩张至江南膏腴之地,甚至隐隐有与老牌晋商票号分庭抗礼之势,靠的便是这近乎妖孽的“算力”和那份在清算侯府案中积累下的、令人信服的“信誉”。商贾们信她,不仅因为钱庄的便利,更因为她是那个能在金殿掀案、于刑场掷珠索债的“云大家”!
信誉是明面上的基石,而庞大的资金流与随之产生的、海量的信息流,则是水面之下汹涌的暗河。
帝都,谢府书房。
夜色深沉,烛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冷冽的、属于兵戈和案牍的气息。
谢砚之并未着官服,一身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刀削。他面前宽大的紫檀书案上,并无堆积如山的公文,只有寥寥几份看似寻常的文书。然而,他深邃的目光扫过那些文书,却如同鹰隼掠过沙盘,精准地捕捉着每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一份是云记钱庄扬州分号送来的“生丝质押放款旬报”。
一份是荆州分号上报的“北地皮货商大额汇兑异常延迟说明”。
还有一份,竟是杭州分号伙计无意间记录的“某位常客闲谈提及的北境粮价波动”……
这些文书,混杂在各地钱庄正常运营的账册副本中,通过云映雪建立的严密钱流通道,以远超朝廷驿马的速度,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谢砚之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