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端坐主位,身着秋香色宫装,面容温婉含笑,仿佛全然未闻亭中的唇枪舌剑,只专注地欣赏着面前一盆绿菊。但那份默许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纵容。
云映雪孤身立于亭外阶下,承受着所有恶意的目光与言语。深秋的风掠过园中菊海,带来清冽的香气,也带来刺骨的寒意。迦南之毒在体内蠢蠢欲动,带来一阵眩晕。她握着算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冰冷的铜梁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痛楚,也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刻薄的面孔,直直看向亭中主位旁那个满身锦绣、巧笑嫣然的云映月。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冰冷平静。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让云映月心头一悸,捏着葡萄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商贾贱籍?” 云映雪终于开口,声音不大,甚至带着一丝迦南之毒带来的虚弱沙哑,却奇异地穿透了亭中的嘈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目光扫过云映月身上那价值千金的蹙金宫装,扫过她发间那支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赤金步摇。
“云四小姐身上这蹙金海棠云锦,出自江南‘天工坊’,一匹千金;发间这支南海血玉步摇,乃‘玲珑阁’镇店之宝,价值连城;便是手中这枚西域玛瑙葡萄,也非寻常贡品可比。若无天下商贾贩夫走卒,四方流通,四小姐这满身‘清贵’,又从何而来?” 她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如刀,刺向脸色微变的云映月,“还是说,云府当年……便是靠着吸吮‘商贾贱籍’的血肉,才堆砌起四小姐今日的‘风雅’?”
“你!” 云映月脸色瞬间涨红,如同被人当众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她万没想到,这个在她眼中如同蝼蚁般卑贱的庶姐,竟敢在皇家御苑、众目睽睽之下,如此犀利地反唇相讥,甚至隐隐触及云家当年那些不能见光的往事!
“大胆!” 鹅黄贵女尖声怒斥,“竟敢对云四小姐无礼!还敢妄议云府!你……”
“够了。”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鹅黄贵女的叫嚣。德妃娘娘终于将目光从绿菊上移开,含笑看向阶下的云映雪,眼神深邃难测。“今日赏菊诗会,本是雅事。些许口角,不必挂怀。” 她抬手示意宫人,“给云姑娘看座。本宫也甚是好奇,能得陛下都赞了一句‘心思奇巧’的‘算盘推演’,究竟是何等风采。稍后诗会,还望云姑娘不吝珠玉,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番话,轻描淡写地将方才的冲突压下,却又将云映雪推到了风口浪尖——“陛下都赞了一句”!这看似抬举,实则是将她架在更高的火上烘烤!德妃的目光扫过云映雪手中的算盘,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探究。
宫人搬来一个绣墩,位置却颇为微妙,置于亭边角落,与那些真正的贵女席位泾渭分明。
云映雪微微屈膝:“谢娘娘赐座。” 她无视那些依旧如芒在背的鄙夷目光,神色平静地走向那个角落的位置。落座时,她将那柄缺珠崩口的小算盘轻轻置于膝上,冰冷的铜梁紧贴着微凉的指尖。
亭中丝竹再起,贵女们重新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的刁难从未发生。只有云映月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云映雪身上,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阴冷声音低语:
“算盘才女?呵。待会儿,本小姐倒要看看,你这身‘铜臭’,怎么吐出象牙来!别以为攀上了谢阎王那棵歪脖子树,就能飞上枝头!金丝雀?你也配?不过是他手里一把沾血的破算盘罢了!”
云映雪端坐如松,眼观鼻,鼻观心,膝上的算盘无声。
铜臭?破算盘?
她指尖轻轻拂过算盘梁上一道深深的崩口,唇角勾起一抹冷冽到极致的弧度。
惊雷,已在算珠之下引燃。
只待风起,便要——撕裂这满园金粉堆砌的虚伪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