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的夜,总是带着咸腥的湿气,以及一种能将骨头都浸透的寒意。“蜃楼狱”并非真正的监狱,而是一艘巨大、奢华且永远在特定航线上游弋的商船,是南洋各方势力交汇、进行那些见不得光交易的法外之地。今夜,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秘密拍卖会。
云知微站在后台的阴影里,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她细微的颤抖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那不是装饰,是桎梏,铃铛内壁淬了特制的麻痹药物,让她一身内力运行滞涩,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她被“蜃楼狱”的主人,那个脸上总是覆着半张珍珠面具的男人,当做一件奇货可居的“藏品”,即将推上展台。
她身上换了一件月白色的鲛绡长裙,轻薄如雾,却冰冷地贴着她的肌肤,勾勒出单薄而僵硬的线条。长发被简单地挽起,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周围是其他等待拍卖的“货物”——珍禽异兽、奇珍异宝,甚至还有面容麻木、眼神空洞的人。空气里弥漫着香料、酒气和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欲望与贪婪的腐臭。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那张苍白却坚毅的面容。他在哪里?甲板上那一声压抑的咳嗽,溅落的暗红血点,是否预示着他同样身陷囹圄,甚至……伤重不支?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钝痛蔓延。
“下一件,编号‘鲛人泪’。”司仪毫无感情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帷幕传来。
帷幕被猛地拉开,刺目的灯光瞬间打在云知微脸上,她下意识地偏过头,耳边响起台下阵阵压抑的抽气和惊叹。她被推搡着走到展台中央,那是一个圆形的、铺着深蓝色丝绒的台子,如同祭坛。目光所及,台下是一片模糊的光晕和幢幢黑影,那些打量她的眼神,带着估价、占有、乃至亵玩的意味,让她胃里一阵翻腾。
“此女来历非凡,精擅古舞,更妙的是……”司仪的声音带着蛊惑,“其身世成谜,或与失落的前朝秘宝有关。起拍价,黄金千两!”
竞价声此起彼伏,数字不断攀升。云知微只觉得那些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嗡嗡作响。她紧紧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才能压制住想要冲下台的冲动。
就在价格攀升到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时,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并不高亢,却奇异地压过了所有嘈杂:
“且慢。”
人群微微骚动,分开一条通路。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缓步走上前来。他脸上戴着半张精致的银质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薄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但云知微的心脏却在那一刻骤然停止,又疯狂地跳动起来——是他!即使他刻意改变了步态和声音,即使隔着面具,那种刻入骨髓的气息,她绝不会认错!
他……他竟然也在这里!而且,看样子,身份不凡。
“这位贵客有何指教?”司仪语气谨慎。
“指教不敢。”他的目光透过面具,沉沉地落在云知微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关切,有痛楚,更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冷静。“既是奇货,当验明正身。听闻前朝云氏皇族血脉,遇特定光晕,肌肤会隐现淡金纹路。可否以此法验看?”
云知微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这是在……帮买家确认她的“价值”?还是在用另一种方式,确认她的身份,甚至……羞辱她?
台下哗然,议论声四起。拍卖方显然也被这个提议打动,与那银面具男子低声交谈几句后,竟真的命人取来一物。
那是一个托盘,上面放着的,并非什么奇特的灯具,而是一面残破的青铜镜。镜子只有巴掌大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某件更大的器物上碎裂下来,镜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和铜锈,却依旧反射着幽冷的光。
“此镜乃深海沉船所得,能聚幽光,正可一验。”司仪解释道。
手持青铜镜的侍从走向云知微。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展示柱,无路可退。
灯光被刻意调暗,只留下一束惨白的光打在青铜镜上。那侍者将镜子对准云知微,调整着角度。幽冷的镜光在她身上扫过,月白的鲛绡仿佛失去了颜色,她裸露在外的肌肤,在那种奇特的光晕下,确实隐隐泛起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流金般的光泽。
台下响起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然而,那持镜的侍者手腕微不可查地一颤,镜光偏移,并未停留在她的手臂或脸颊,而是倏地照向了她的心口位置——并非为了验证什么血脉,那光束,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要窥破她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云知微猛地抬手欲挡,却已不及。
镜光笼罩之下,月白的鲛绡似乎变得半透明。而比那若有若无的金色纹路更清晰的,是镜光映照下,站在台下的、那个银面具男子心口的位置——他玄色的衣袍,在镜光中仿佛也被淡化,心口处,一道狰狞的、紫红色的旧疤,清晰地显现出来!那疤痕如此之深,如此之旧,盘踞在心脉要害之处,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