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细若蚊足的字迹,在愈发昏暗的天光下,如同鬼画符般难以辨认,却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死死拽住了云微全部的心神。即将服下丹丸的动作骤然僵住,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将所有的意志力都凝聚在双眼,凑近,再凑近,试图穿透那朦胧的光线,读懂这可能决定她生死、乃至揭示真相的密码。
指尖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丹丸光滑冰凉的表面几乎要从她汗湿的掌中滑脱。
终于,在瞳孔适应了这极致的昏暗后,那几个小字,如同用最细的刻刀镌刻而成,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微微 庚辰**
四个字。只有四个字。
却像一道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惊雷,毫无预兆地劈开了她脑海中尘封的、布满荆棘的记忆深处!
“微微……”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了?这个曾经承载着多少亲昵与宠溺的乳名,早在云家倾覆、她沦为阶下囚的那一刻起,就随着那些温暖的过往,一同被埋葬在血与火的灰烬之下。连她自己,都强迫自己遗忘,只留下一个代表着罪臣之女、代表着沈砚囚徒的冰冷符号——云微。
而会这样叫她的,普天之下,除了早已化为枯骨的父母至亲,便只有……只有那个曾经在月下立誓、眉眼清澈的少年,沈砚。
庚辰年……那是什么时候?是了,那是六年前!是云家尚未获罪,是他还是那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她还是那个不谙世事、满心欢喜等着嫁与心上人的云家嫡女的时候!
那是他们定下婚约的那一年!是他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梅树下,将一枚同样刻着“微微 庚辰”的玉佩,珍而重之地放入她掌心,许下“生生世世,永不相负”诺言的那一年!
这丹丸……这刻字……
云微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逆流,冲得她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撕裂开来,比任何毒发时的痛苦都要剧烈千百倍!
为什么?为什么这藏于囚禁她镣铐深处的丹丸上,会刻着他们当年定情的印记?!这到底是救命的解药,还是……索命的诅咒?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无法思考,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僵在原地,只有那枚刻着旧日誓言的丹丸,依旧冰冷地躺在她的掌心,却仿佛有千斤重,灼烧着她的肌肤。
过往那些被刻意遗忘、被恨意掩盖的温柔片段,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冲入她的脑海。
是庚辰年的上元灯会,他偷偷带她溜出府,在人潮汹涌的街巷中紧紧牵着她的手,为她猜下最难的灯谜,赢来一盏兔子花灯,灯火映照着他亮晶晶的眼眸,他说:“微微,以后每年的上元,我都陪你出来看灯。”
是庚辰年的初夏,她贪玩落了水,他毫不犹豫地跳下冰冷的池塘将她救起,自己却感染了风寒,高烧不退中仍惦记着她的安危,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微微没事就好。”
是那株梅树下,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衫,眉眼温柔得如同浸了月光,将那块刻着字的玉佩放在她手中,声音清朗而坚定:“微微,等我。终有一日,我会堂堂正正娶你为妻,护你一世周全。”
那些话语,那些画面,曾经是她黑暗囚徒生涯中不敢触碰的奢侈品,是支撑她在无数个冰冷夜晚活下去的、唯一的暖意。可后来,也正是这同样的温暖,化作了最锋利的刀刃,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云家倾覆,父兄惨死,族人流放……而他,那个曾许她一世周全的沈砚,是主导这一切的刽子手!是他亲手将她推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