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小小的、用银链系着的、已经十分古旧的菱花镜佩。镜面很小,边缘已有磨损,却擦拭得十分干净,在黑暗中反射着微弱的光。
这面小镜佩……楚清烟认得。
那是很多年前,在他还不是摄政王,她还只是楚家小姐的时候,在一个灯会上,她赢来的彩头。她嫌弃式样太过普通女气,随手塞给了当时跟在她身后、还是个沉默少年的他,戏言道:“喏,送你个镜子,好好照照,别总板着脸像个老头子。”
他当时似乎怔了一下,默默接过,什么也没说。
她早已忘了这桩小事,忘了这面随手送出的廉价镜佩。
可他……竟然一直贴身戴着?藏得如此之深?甚至在经历了皇权更迭、面容尽毁、彼此恨之入骨之后……依然戴着?
楚清烟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恨意、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被这面突然出现的小镜佩冲击得七零八落!
为什么?!
他为什么还要留着它?!
在她怔忡的瞬间,那面小镜佩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向下坠落。
而几乎是本能地,楚清烟松开了那只紧捂着怀中青铜模具和帛书的手,猛地向前一抓——
她抓住了那根系着镜佩的银链!
冰凉的银链缠绕在她指尖,那面小小的、古旧的菱花镜佩,悬停在了她的掌心之上,微微晃动着。
与此同时,因为她松开了护着胸口的手,那卷来自祭坛的、记载着沈家篡位丑闻的帛书,和那半枚冰冷的青铜模具,也从她怀中滑落,坠向下方无尽的黑暗!
“不!”这次换沈砚发出一声惊急的低吼!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抓那两样关乎他江山根基的东西!
然而,下坠的速度太快,他抓了个空!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帛书和模具消失在脚下的黑暗里!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
而楚清烟,她低头看着掌心那面微微晃动的小镜佩,镜面模糊地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血迹斑斑的脸,也映出沈砚那近在咫尺的、写满了震惊、恐慌、绝望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脸。
恨吗?
恨入骨髓。
可这面镜子……又算什么?
它照见的是过去的无知,还是此刻的荒谬?是虚假的温情,还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在阴谋与血腥之下的……一丝真心?
两人紧紧相拥(或许更该说是死死纠缠)着,继续向下坠落。
冰冷的深渊之风呼啸着掠过。
他失去了能威胁他江山的罪证。
她抓住了一个看不懂的过去。
上方是他们拼死争夺的权力与真相,下方是未知的毁灭。
而在这不断下坠的、仿佛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唯有她掌心那面小小的、冰冷的镜佩,和她与他紧贴的、能感受到彼此疯狂心跳的胸膛,是唯一真实的触感。
沈砚的手臂依旧死死箍着她,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她的骨头。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的颈侧,带着剧烈的喘息和一种……无法掩饰的颤抖。
他忽然极其艰难地、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声吞没,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楚清烟的耳边:
“……那年大火……我……”
他的话未能说完。
下方,黑暗中,隐约出现了一片冰冷的水光!
是地下暗河!还是更深的水潭?
最后的撞击,即将来临!
沈砚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将她更紧地、几乎是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按入自己怀中,猛地翻转身体,试图用自己的脊背去迎接水面!
楚清烟的瞳孔在最后的时刻猛地放大,倒映出他决绝的、染着血污和痛苦的下颌线条。
然后——
轰!!!
巨大的撞击力袭来!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了所有感官、所有思绪、所有未尽的言语和纠缠不清的爱恨。
世界,归于一片冰冷的、黑暗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