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滚烫的猩红中缓慢沉浮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痛。并非某处具体的伤口,而是全身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的、被高温炙烤的尖锐抗议。空气灼热得烫喉,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下烧红的炭渣,带起肺叶撕裂般的疼痛。
浓烟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这一动,才更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各处的惨状——右手掌心那被金铃烙出的窟窿依旧散发着毁灭性的灼痛;左手小指断骨处被粗暴卡入的金铃,则带来一种钝重的、异物侵占的胀痛;脸上玄铁面具紧贴皮肤,内里的冰片似乎都被外界的高温所影响,那寒意变得不再稳定,时而刺骨,时而滚烫,折磨着底下未能愈合的灼伤。
阿弃艰难地睁开唯一能视物的左眼。
映入眼帘的,是地狱般的景象。
冲天的火光吞噬了原本灰暗的天空,将一切都染上了一种疯狂摇曳的橘红色。她之前藏身的那个洞穴出口早已被坍塌的燃烧物半掩埋,而她此刻,竟身处一片断壁残垣之中!身下是滚烫的、满是瓦砾和灰烬的土地。
是那些士兵……他们果然放了火,用烟熏!洞穴结构本就不稳,大火或许引发了坍塌,她竟被气浪或者别的什么机缘,从那个暂时的囚笼里抛了出来,扔进了这片火海!
耳边充斥着毕毕剥剥的燃烧声、房屋梁柱倒塌的轰响、还有……远处传来的、隐约的哭喊和狞笑?
是漠北的那个小村落!那些士兵不仅在搜捕她,还在执行……焚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甚至暂时压过了周身的灼痛。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自己虚弱得连抬起手臂都困难至极。身体像不是自己的,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
就在她试图用右肘支撑起身体时,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身侧一样东西。
触感冰凉,与周遭的灼热格格不入。
她艰难地侧过头,透过弥漫的烟雾看去。
那是一具蜷缩着的、已经被烧得焦黑碳化的小小尸体。依稀能辨认出是个孩子,保持着绝望的自我保护姿态。而她那无意中触碰到的,是孩子紧紧攥在胸前的一样东西——一本同样被火焰燎烤过、边缘卷曲焦黑,却奇迹般没有完全焚毁的薄册子。
《三字经》。
三个模糊的字迹映入眼帘,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阿弃混沌的意识。
在这漠北边陲,在这被战火和屠戮席卷的荒芜之地,这样一个孩子,至死紧紧攥着的,竟是一本中原蒙童的开蒙读物?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颤抖着,用相对完好的左手手指,极其小心地、试图将那本《三字经》从孩子已然碳化僵硬的手指间抽出来。
这个动作耗尽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力气,她再次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那本焦黑的册子落在她血迹斑斑的胸口。
浓烟越来越呛人,火势正在向她所在的位置蔓延。 heaave 一阵阵扑来,几乎要烤干她体内最后一丝水分。
她必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剧痛和虚弱。她开始用右肘和膝盖(避开左手那可怕的断指)艰难地、一点点地在滚烫的瓦砾间爬行。方向完全是盲目的,只本能地朝着看起来火光稍弱、建筑倒塌不那么严重的地方挪动。
所过之处,满目疮痍。
焦黑的尸体以各种绝望的姿态倒伏在地,有村民,也有少数来不及逃走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人肉烧焦的可怕气味,混合着木材燃烧的烟味,令人作呕。
她爬过一片还在燃烧的篱笆,火星溅到她破烂的衣襟上,灼出几个小洞,带来新的刺痛。她顾不上拍灭,只是拼命地爬。
就在她即将爬出一片燃烧的废墟,前方似乎出现一条相对空旷的、通往村外的土路时——
一阵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小动物般的啜泣声,从斜侧方一堆尚在冒烟的断墙下传了出来。
阿弃的动作猛地一顿。
还有活口?
是个孩子?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声音来源。
那堆断墙摇摇欲坠,随时可能彻底坍塌。火苗还在缝隙间跳跃。
救?还是不救?
她自己已是强弩之末,濒死之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每一次移动都如同酷刑。如何去救别人?
更何况,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那些士兵或许尚未完全撤离,正用这种手段引诱残存者现身。
理智在疯狂地叫嚣着让她离开,爬出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