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刻的!
只能是沈砚!
这枚项圈,是他惊雷卫的旧物,是他身份的烙印!这上面的名字,是他亲手刻下的!是在什么时候?是当年他意气风发,统领惊雷卫,而她还是那个偷偷仰望他的云家小姐时?还是在更久远的、她不知道的时光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的名字,刻在这象征着他铁血过往、如今却沦为凶兽项圈的青铜内侧?是标记?是诅咒?还是……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也不敢去深想的……执念?
“呜!”
头狼再次发出了催促的低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明显的不耐。它幽绿的目光扫过矿洞方向,又落回她僵滞的脸上。
云知微猛地回神,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掌心的伤口还在流血,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血污,不断浸润着那个“微”字的刻痕。那冰冷的青铜仿佛有了温度,那深刻的笔画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着她的掌心,烫着她的灵魂!
她不再犹豫,也无力再思考。巨大的冲击和足踝处持续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着牙,将那只攥着沉重项圈、沾满血污的手,死死抵在冰冷刺骨的雪地上,如同一个最卑微的囚徒,用手臂的力量,拖着完全失去知觉、溃烂流脓的双腿,朝着那黑暗的矿洞入口,一寸寸,艰难无比地爬去!
雪地上,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拖痕。暗红的血从她磨破的掌心渗出,从她深可见骨的足踝冻疮处渗出,混合着污黑的雪泥,在身后蜿蜒出长长的一道,如同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冰冷的青铜项圈拖在雪泥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那闪电盾牌的徽记和内侧那个血红的“微”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时隐时现。
每一步挪动,都是凌迟般的酷刑。足踝的溃烂处每一次摩擦地面,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浑身痉挛,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淌下,滴落在雪地上瞬间结冰。肺部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渣刮擦的刺痛。视线越来越模糊,矿洞那黑黢黢的入口在风雪中摇曳、变形,如同巨兽缓缓张开的、等待吞噬她的巨口。
身后,那头巨大的苍青色头狼迈着无声的步伐,如影随形。它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的光,如同两点不灭的鬼火,无声地催促着她走向那未知的黑暗深渊。风雪卷过它苍青色的狼毫,也卷过她拖行在血泥中、单薄如纸的身躯。
近了,更近了。
矿洞入口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口,喷吐着混杂着土腥、霉烂和隐约血腥味的阴冷气息。洞口边缘,还散落着上次塌方时滚落的、棱角狰狞的碎石。黑暗从洞口向内弥漫,深不见底,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云知微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身体爬过洞口那堆冰冷的碎石。尖锐的石棱毫不留情地刮过她早已破烂不堪的囚衣,在她手臂和腰侧添上新的血痕。她闷哼一声,身体彻底脱力,如同破麻袋般滚入了矿洞入口的阴影里。
洞内瞬间吞噬了大部分风雪声,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以及她自己粗重如牛喘的呼吸和心跳声在空洞的岩壁间回响。洞外的光线被风雪阻隔,只能勉强照亮入口处一小片区域,再往里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冰冷潮湿的空气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气息,瞬间包裹了她,比外面的风雪更刺骨。
那头巨大的头狼停在了矿洞入口处,没有跟进来。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尊门神,堵住了大半光线,只留下一个幽暗的剪影。幽绿的狼瞳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冰冷地注视着洞内瘫倒的她,如同在确认囚徒是否已进入牢笼。
云知微瘫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足踝处溃烂的伤口在剧烈的拖行和碎石摩擦下,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如同被烙铁烫过的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蜷缩起身体,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更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结束了?沈砚呢?他在哪里?
她艰难地转动着如同灌了铅的头颅,涣散的目光扫视着入口处这片被微弱天光勉强照亮的区域。岩壁嶙峋,布满湿滑的苔藓。地上散落着腐朽的支撑木碎屑和一些辨不清本来面目的破烂杂物。她的目光茫然地掠过,最终,定格在离她蜷缩的身体不到三尺远的一处岩壁角落。
那里,半埋在一堆湿冷的碎土和枯叶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扁平的锡盒。盒子表面沾满了泥污,边角锈蚀严重,显然是被人遗弃了很久。它毫不起眼,和周围的垃圾几乎融为一体。
然而,云知微的瞳孔却在看到它的瞬间,猛地收缩!
那个锡盒……她认得!
虽然被泥污覆盖,但那独特的八角形轮廓,盒盖上那个模糊不清、却刻着云家徽记暗纹的凹痕……那是她当年偷偷塞给沈砚的!里面装的是云家秘制的、对外伤冻疮有奇效的玉髓膏!是她少女心事最隐秘的寄托,也是她以为早已被他弃如敝履的、不值一提的过往!
它怎么会在这里?在这个塌方后如同坟墓的矿洞里?在这个她刚刚被驱赶进来的地方?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濒临崩溃的心神。难道……难道这矿洞里曾留下沈砚的痕迹?难道他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来过这里?甚至……这个盒子,是他故意留下的?像那枚骨哨,像这个染血的项圈一样?
不!不可能!
云知微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荒谬的想法。下唇被咬破的伤口再次崩裂,剧痛让她清醒了一瞬。是巧合!一定是哪个苦役捡到又丢弃的!沈砚怎么可能……他怎么会……
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那深入骨髓的剧痛,那足踝处火烧火燎、如同无数毒虫啃噬的溃烂感,都在疯狂地叫嚣着一个字——药!
她需要药!哪怕只是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饮鸩止渴的幻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甚至忘记了洞外虎视眈眈的头狼,忘记了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愤怒。她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着如同散了架的身体,朝着那个半埋在泥污里的锡盒爬去。每挪动一寸,溃烂的足踝摩擦着冰冷粗糙的地面,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如瀑。
近了……更近了……
沾满血污和泥泞的手,颤抖着,终于够到了那个冰冷锈蚀的锡盒边缘。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从湿冷的碎土中抠了出来!
锡盒冰冷沉重,沾满了滑腻的泥污。她顾不得脏污,颤抖的手指急切地抠着锈死的盒盖边缘。指甲崩裂了,混着泥污和血水,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近乎癫狂的急切!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锈蚀的盒盖终于被强行撬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极其微弱的、混合着陈年药味和浓重土腥的怪异气息,瞬间钻入鼻腔。
云知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掀开了盒盖!
盒子内部空空如也。
只有一层早已干涸发黑、如同凝固血块般的药膏残渣,紧紧粘附在盒底。那点可怜的残渣,根本不足以涂抹她足踝上任何一个溃烂的伤口。
唯一的药膏,早已在漫长的岁月和潮湿的环境中挥发殆尽,只留下这点无用的印记。
希望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碎裂,化为更深的绝望冰水,将她彻底淹没。巨大的失落和随之而来的自嘲如同冰冷的巨浪,狠狠拍打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她竟然……竟然还抱着一丝可笑的幻想?幻想那个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男人,会在这地狱深处,给她留一线生机?
云知微的身体彻底脱力,攥着空盒的手无力地垂下,冰冷的锡盒“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点点污浊的泥浆。
她瘫软在冰冷湿滑的泥地上,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败玩偶。足踝处溃烂的伤口因为刚才剧烈的爬行和绝望的刺激,猛然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岩浆灼烧般的剧痛!那痛感如此猛烈,如此尖锐,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顺着溃烂的皮肉狠狠扎进了骨头里,疯狂地搅动!
“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终于冲破了她的牙关,在死寂的矿洞深处猛然炸响!声音撞在嶙峋的岩壁上,回荡、扭曲,如同无数冤魂的悲鸣叠加在一起,久久不息。
剧痛如同失控的野马,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意识在剧烈的痛楚中迅速沉沦、模糊。视线开始旋转、发黑,洞外那头巨狼幽绿的瞳孔在黑暗中晃动、拉长,变成两条冰冷的绿色光带。
在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秒,她涣散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个掉落在泥泞中的空药盒。
盒盖被摔得翻开,内侧朝上。
在盒盖内侧那层干涸药膏残渣的覆盖下,靠近边缘的地方,似乎……有字?
一行极其细小、却力透纸背、带着某种隐忍而熟悉的笔锋的刻痕,被凝固的药膏半遮半掩——
“忍一时之痛,待…”。
后面的字迹,被厚厚的、凝固发黑的药膏残渣彻底覆盖,再也无法辨认。只有那凌厉的起笔转折,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沈砚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她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狠狠地、不容置疑地烙印在了她最后的意识里。
忍一时之痛……
忍什么痛?待什么?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淹没了她。只有足踝处那如同地狱业火焚烧般的剧痛,还在持续不断地、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神智,将她拖向无边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