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们战战兢兢地端来了水盆和布巾,放在门口,便如同见了鬼般飞快地退开,不敢再看屋内一眼。
沈砚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将瘫软的云知微完全笼罩。他走到水盆边,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入冰冷的水中。水声哗啦,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他拧干了布巾,水珠滴落在地面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上,晕开一小片更深的暗色。他走回云知微面前,蹲下,将那冰冷的湿布巾递到她眼前。
“擦干净。”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命令的口吻不容置疑。
云知微失焦的目光落在眼前那块湿冷的布上,又缓缓移到沈砚那只被她抓出血痕的手背。血痕已经凝结,暗红地蜿蜒在他冷白的手腕上,刺眼得如同控诉。她缓缓抬起自己同样沾满黏稠血污的手。十指被青霜的血染得通红,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的血痂,冰冷滑腻的触感挥之不去,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手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猛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喉咙里火烧火燎的痛楚和满嘴的血腥气。
她伸出手,没有去接沈砚递来的布巾,而是猛地抓住了沈砚那只递布的手腕。她的手指冰冷、颤抖,带着尚未干涸的血的黏腻触感,死死扣在他腕骨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皮肤。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他,那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淬了毒火的恨意,直直刺向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告诉我……”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那是什么毒?”她的目光扫过被帐幔覆盖的尸体,又猛地转向被沈砚随意放在脚边、那个撬开了夹层的胭脂盒空屉。那个诡异的钩状血痕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是谁?是谁一定要用这种毒来杀我?是不是他?是不是三皇子?!”恨意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烧得她浑身都在颤抖,“还是……你也知道?你也默许了?!”
沈砚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腕,那力道很大,指甲深陷带来的刺痛清晰无比。他垂眸看着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种极度的压抑。他幽深的瞳孔里映着她布满血污、因恨意而扭曲的脸,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沉重得像化不开的浓墨,有痛楚,有隐忍,甚至有一闪而逝的、难以捕捉的疲惫,但唯独没有云知微期待的答案或愧疚。
他沉默着。长久的沉默像冰冷的潮水,将云知微一点点淹没。那沉默比任何辩解都更锋利,更像是一种默认,一种冷酷的宣判。
云知微眼中的恨意渐渐被一种更深的绝望覆盖。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像是甩开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她不再看他,也不再问。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那个水盆。她抓起盆里冰冷的布巾,狠狠地、近乎自虐般地擦拭着自己手上的血污。冰冷的布巾摩擦着皮肤,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和摩擦的痛感。她擦得很用力,反复地搓揉,指甲缝,指关节,手背……仿佛要将沾染的不仅仅是血污,还有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和背叛,一起从皮肤上剥离下来。
水很快被染红,变成一盆浑浊的血水。她将脏污的布巾扔回盆里,溅起一片血色的水花。她重新拿起一块干净的布巾,浸湿,拧干,然后,摇摇晃晃地走向青霜被帐幔覆盖的身体。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掀开帐幔一角,露出青霜惨白的、沾着干涸血迹的下颌和脖颈。她拿着湿冷的布巾,动作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青霜脸上凝固的血痕,如同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冰冷的布巾贴上冰冷的皮肤,她的指尖感受不到一丝活气,只有一片死寂的僵硬。
“姑娘……别碰胭脂……”青霜最后微弱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她擦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做的事情。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青霜冰冷的衣襟上,留下深色的圆点,很快又被她手中的湿布擦去。
沈砚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同一道沉默的阴影。他看着她近乎机械地、一遍遍擦拭着那早已冰冷的躯体,看着她单薄颤抖的肩膀,看着她无声滑落的眼泪。他幽深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又缓缓移向地上那只被撬开的胭脂盒空屉。那个钩状的血痕,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越发诡异莫测。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被云知微指甲抓出数道血痕的手。手背上,几道暗红的血痕清晰可见。他伸出左手,拇指的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深思熟虑的凝重,抚过自己右手腕内侧。那里,被云知微死死抓住的地方,皮肤上赫然残留着几个模糊的、被用力按压后留下的暗红色指印轮廓。那指印的形状,扭曲而绝望,带着濒死挣扎的印记。
他的目光,从自己手腕上那几个模糊的血指印轮廓,缓缓移向地上胭脂盒空屉底部——青霜用生命最后力气刻下的那个短促、向下弯曲的钩状血痕。两个由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绝望时刻留下的血色印记,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诡异地、沉默地,遥遥相对。
烛火猛地爆开一个灯花,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光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墙上巨大的影子张牙舞爪。沈砚的指尖,停留在自己手腕内侧那个模糊的指印上,指腹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脉搏的微弱跳动。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锁在空屉底那个未完成的钩状血痕上,深不见底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漩涡在无声地凝聚、旋转。
云知微背对着他,对身后这无声的凝视和诡异的对比毫无所觉。她所有的力气和精神都倾注在眼前冰冷的躯体上,手中的湿布一遍遍擦拭着早已无法温暖的脸颊。她只是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从脊椎深处爬升上来,让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仿佛有一双来自幽冥的眼睛,正穿透这满室的烛光与血腥,冰冷地注视着一切,等待着最终的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