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沾在云微未簪钗环的鬓角,很快洇开一片冰冷的湿痕。她抱着那本厚重沉坠的《织经》,一步一步踏过灵堂前被踩得污浊的积雪。父亲棺椁前长明灯幽微的光映着她素白如纸的脸,眼底却烧着两簇冰冷的火。昨日父亲临终前咳着血抓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颤巍巍划下“勿信沈”三字,血痕蜿蜒如诅咒。可最后那一个字,她分明看见,是被沈砚用袖口死死压住、抹去了。
他抹掉的是什么?是“沈”字后的“砚”?还是指向另一人的姓氏?亦或是父亲拼死留下的警示,被他亲手掐断了喉咙?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此刻怀里这本《织经》,是云家女子世代相传的训诫,是父亲生前亲手交予她的最后一件东西。朱砂批注的字迹尚新,墨香里却已掺了棺椁桐油与纸钱焚尽的苦涩气味。书中字字句句,教她贞静,教她柔顺,教她以夫为天。可她的“天”,塌了。父亲棺木沉沉地横在眼前,灵幡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招魂的旗。
“小姐!”奶娘带着哭腔的呼唤追在身后,被云微狠狠甩开。
她径直走到庭院中央,命人搬来那只冰冷的铜火盆。炭火是昨日守灵时燃尽的,只剩一层死白的灰,吸饱了雪夜的寒气和死亡的气息。她将《织经》重重摔在冰冷的石阶上,书页散开,露出父亲熟悉的字迹——那是他前几日还强撑着病体,在灯下为她批注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宜室宜家,莫问外事。”
莫问外事?云微的指尖狠狠抠进坚硬的书面,指甲几乎折断。父亲身死疑云未散,兄长战死沙场尸骨无存,云家大厦将倾风雨飘摇……这吃人的“德”,这驯化的“经”,还要捆住她几时?
“父亲,”她对着那冰冷的棺椁,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您教我守的‘经’,恕女儿今日……守不住了!” 话音未落,她已猛地抄起那本承载着云家数代女子悲欢荣辱的《织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火盆!
书脊撞上冰冷的铜盆,发出沉闷的钝响。她抓起火折子,擦燃,细小的火苗在寒风中跳跃,映亮她眼底决绝的疯狂。火折凑近书页——
“住手!” 一声压抑着惊痛的厉喝撕裂寒风。
沈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抄手游廊的阴影里扑出,带着一身未散的寒气与浓烈的药味。他来得太急,墨色大氅的下摆被廊柱钩住,“嗤啦”一声撕裂,他却浑然未觉,眼中只有那本即将被火焰吞噬的《织经》,以及云微那双燃着焚毁一切烈焰的眸子。
云微的手连一丝停顿都无。火折精准地触碰到书页边缘,“噗”的一声轻响,橘红的火苗贪婪地舔舐上干燥的纸张,瞬间蔓延开来!焦糊的气息混着墨香,刺鼻地腾起。
“云微!”沈砚目眦欲裂,身形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直扑火盆。他竟不管不顾,修长的手指直接探入那刚刚腾起火焰的书页之中!
“嘶——” 皮肉烧焦的细微声响被火焰的噼啪声掩盖,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瞬间弥散开来。
云微被他这疯狂的举动惊得手一抖,火折子掉落在地。她眼睁睁看着沈砚的手死死抓住燃烧的书册边缘,灼热的炭灰和未熄的火星沾满他苍白的手背。他像是感觉不到痛,另一只手也迅疾插入火中,硬生生将整本燃烧的书从火盆里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