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接过太监递来的木匣,指尖触到冰凉的漆面。她还没开口,裴砚已经伸手将匣子取走,交给身侧内侍。
“今日已审过三人。”他说,“剩下的,明日再看。”
她抬眼看向他。他站在高台边缘,玄色常服被夜风掀起一角,灯火映在眸底,像是压着未散的倦意。连日来朝堂纷争不断,他未曾歇过一日。
她没再说要查下去的话。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她不会轻易停下。
第一簇烟火升空时,炸开成金红的花。光亮洒在池水里,碎成一片晃动的星点。两人并肩立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风从北面吹过来,带着初春的凉。她的发簪微微颤了一下,耳边碎发被吹起。裴砚不动声色地抬手,宽袖挡在她身侧,替她遮了风。
她察觉到了,却没有动。
烟火一簇接一簇升上天,颜色换了又换。青蓝、雪白、橙黄,在空中绽开又落下。远处传来宫人低声的惊叹,还有孩子拍手的声音。
“这些年。”裴砚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落在她耳中,“你我共历风波,如今新政渐成,边疆安宁,朕……甚慰。”
她说不出话。
这句话太轻,又太重。他们之间从不靠言语维系,而是无数个生死关头的对视,是权谋算计中的彼此信任,是她在前殿跪拜时他伸来的那只手。
她闭了闭眼。
心镜系统启动。
三秒静止。
【愿与知微白首不离,哪怕来世仍为孤臣孽子,也求再遇她一眼。】
心声闪过即逝。
她睁开眼,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是惊,不是喜,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沉沉地落下来,压住了所有过往的防备与算计。
她看着漫天烟火,唇角慢慢扬起。
裴砚偏头看她。“怎么了?”
“没什么。”她摇头,“只是觉得,今晚的烟火很好看。”
他低笑了一声。“你喜欢就好。”
她站着没动,目光仍望着天空。第二十六簇烟火炸开时,是一树银白梨花的模样。她记得那年及笄,也是这样的夜,他说过一句话。
她轻轻开口:“你还记得吗?当年你说,今夜星火如雨,唯卿入眼。”
他一顿,随即笑了。“你还记得这个?”
“我记得很多事。”她说。
风又吹过来,她往前半步,轻轻靠上他的肩头。
他身体微僵,却没有躲。
片刻后,他抬手,将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手臂稳稳地揽住她的肩。他的体温透过衣料传过来,很暖。
底下宫人远远望着,没人敢靠近。掌灯太监悄悄挥手,命人把炭盆添满,又退到十步之外。
烟火还在放。
一簇接着一簇,像是没有尽头。有人在远处击鼓,节奏缓慢而庄重,应和着天上的光影。乐师拨动琴弦,曲调温柔,像春水流过石缝。
她仰头看着,眼睛有些酸,却不想眨。每一朵烟火落下前的瞬间,她都想记住。
裴砚低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睫毛在火光下投出细小的影子,贴在脸颊上。他没说话,只是把她的肩膀搂得更紧了些。
“冷吗?”他问。
“不冷。”
“那再多看一会儿。”
她点头。
又一簇烟火升起,这次是深紫色,像极了那年她第一次入宫时戴的那支绣线菊。那时她还不知道他会成为帝王,也不知道自己会走到今天。
现在她知道了。
她知道他曾经一个人走过多少暗路,也知道他自己都忘了上一次安心休息是什么时候。她知道他嘴上不说,却一直在等她放下戒备,真正走进他的世界。
就像此刻。
她靠在他肩上,听着他的呼吸,平稳而低沉。他们之间不再需要太多言语。有些事,早就定了。
烟火忽然停了一瞬。
天地安静下来,只剩下远处水面的波纹声。所有人都抬头望着天,等着下一波。
裴砚忽然说:“你说这些人里,还有多少想钻空子的?”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
“只要有利益,就会有人试。”她说,“但只要查得够快,罚得够狠,后来者就会停下脚步。”
他点头。“你说得对。”
话音刚落,第三十七簇烟火冲上天际,炸开成巨大的金色圆轮,中间嵌着一行字——“国泰民安”。
百姓在宫墙外欢呼起来。守城士兵也抬起头,脸上露出笑意。连那些平日里板着脸的御前侍卫,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