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散尽,高台上的风卷起她的裙角。沈知微将凤印收进袖中,转身对内侍道:“备辇,去城南。”
没有人问为什么。自从她接过那枚赤金凤印,命令便不再需要解释。
官道上尘土未歇,百姓尚在议论午门宣读的遗诏。可当皇后的车驾转向城南工地时,人群开始安静下来。那里原本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立起几根木桩,围出学堂的地基轮廓。
沈知微走下车辇,脚下是松软的黄土。她没有让宫人铺垫红毯,也没有撑伞遮阳,只是站在空地上,环视四周。
远处有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张望,男人蹲在路边抽旱烟,老儒生拄着拐杖摇头。他们不知道这位刚掌权的皇后为何要来这种地方。
“今日起,大周女子皆可入学堂。”她的声音不高,却传得很远,“读诗书,考功名——这不是恩典,是权利。”
没人回应。
她不意外。旧规矩根深蒂固,一句话不可能立刻打破千年成见。
她抬手,示意宫人递上铁锹。那是一把新打的铁器,刃口闪着冷光。她握紧柄,弯腰铲下第一抔土。
泥土翻起,落在坑边。
这一动作让围观者愣住。皇后亲执农具,在大周从未有过。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边缘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向工地角落。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粗布衣裳磨得发白,脚上草鞋裂了口。
她没靠近人群,而是蹲在木桩旁,用手指在地上划字。
沈知微走了过去。
侍卫想拦,被她抬手止住。
“你在写什么?”她问。
少女猛地抬头,脸上有汗也有灰。她嘴唇哆嗦,半天才挤出一句:“《论语》……子曰:学而时习之……”
“为什么不在家里念书?”
“我家……租别人的田。爹说女孩识字没用,不如纺线。”
沈知微蹲下身,与她平视。“你叫什么名字?”
“柳含春。”
“含春,名字很好。”她说,“你想读书吗?”
少女眼眶一下子红了。她点头,又急忙摇头。“我不敢想。可我每天路过这里,都想看看……今天听说皇后要来建女学,我就来了。”
沈知微伸手,轻轻拂去她额前的碎发。“你不是来‘看看’的。你是来上学的。”
她站起身,对身后宫人道:“取纸笔来。”
片刻后,一本空白名册摆在桌上。她亲自提笔,写下第一个名字:柳含春。
“从今日起,你是京城第一所官办女子学堂的第一名学生。”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冷笑:“女人写字能顶饭吃?”
“就是,将来嫁人都难,谁要个满嘴诗书的媳妇?”
那声音来自一位白发老儒,他拄着拐杖,满脸不屑。
沈知微没有反驳。她看向柳含春:“你会作赋吗?”
少女低头,声音很轻:“试过一次。”
“念出来。”
柳含春咬了咬唇,站起身,面向众人:
“女子非花瓶,岂能囿深闺?
胸有经纬志,何惧性别微!
若许提笔立朝堂,不负平生读书时!”
她声音起初颤抖,越往后越稳,到最后一句,竟带着一股冲劲。
全场静了三息。
然后,那位白发老儒突然咳嗽两声,把拐杖往地上一顿,转身就走。可走了一段,他又停下,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千字文》,扔在学堂门口的土坑里。
“留着吧。”他说完就走,背影倔强。
这一举动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一个老妇人颤巍巍上前,篮子里放着几本书。一本是手抄的《女诫》,已经泛黄;另一本是崭新的《诗经》,连封皮都没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