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诘问(2 / 2)

几乎下一刻,张阿难死水般平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旋即进殿回禀,奉上一个极其精致的镶螺钿葵花形黑漆小盒子。

从淑景殿搜出来的。

“原本上了锁。”

张阿难静静道。

只见李二鼻翼微微张阖,目光落在黑漆小盒子上,神情一寸一寸地冷下去,似冬夜寒霜自足底慢慢浸润上身体。

“宋明洛,你起来。”

“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李二脑海深处,闪过不少千疮百孔的记忆,每次他临幸她时,她总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对劲。

特地去捡满地凌乱的衣裙,像是寻摸着什么。

生怕吵醒他的鬼祟模样,下榻后连灯都不敢点,悄无声息地做贼。

是了。

还能是什么。

为了不怀上孩子!

明洛仍旧跪地,只是抬起了头,平视前方:“是避子丸。妾自知身份低微,并不想连累亲生骨肉。”

李二额上青筋暴起,怒意再度于胸腔翻滚,他嘴唇紧紧抿成一线,喝道:“一派胡言!朕自问待你,已是宫中妃嫔翘楚,你怎敢视朕的恩宠为无物?居然每次都服用……”

明洛理解李二被恶心地无法言语。

方才让其他宫人乃至韦贵妃滚出去的缘由。

多么颜面扫地。

他对一个妃子的恩宠,居然被如此践踏,像是躲瘟疫般地避而远之。

“陛下怎么知道妾在胡言,妾的胡言乱语大多时候都是真心话。”明洛昂然抬首。

“真心话!”李二逼视向我,语气森冷如冰雪,“那你为何不与朕言明,这份恩宠你不稀罕,有的是人视若珍宝。”

“陛下是天子,哪怕是妾也视陛下的心意为珍宝。但是妾……从来对生儿育女没有期待,所以只能厚颜无耻地享受着陛下对妾的看重恩宠,但又一面服用着避子药。”

明洛的心似一块被冻结的冰,麻木而直白地言语。

“你……”

天子的手心有黏腻的冷汗,那种湿冷的触感让李二罕见地在心底产生一点发滑的虚弱。

多么可笑。

他逼视着明洛,吐出喉底的喑哑:“你连遮掩都不屑了。”

明洛知道有些话一旦出口就覆水难收,但她不能不说。

她把玩着手钏上的一颗明珠:“不是不屑,而是不愿欺骗陛下。陛下总是好奇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么此时此刻妾可以告诉陛下,妾此生最不爱吃苦,尤其是十月怀胎的苦。”

“为了不吃这份苦,妾愿意随军,不论刮风下雨逢年过节都愿意出诊坐堂,给所有病患赔笑脸,努力攀附所有妾能够得着的权贵。也包括陛下。”

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妾那么辛苦筹谋,昔日总想着能在军中立一些功劳,好在这吃人的世道上安身立命,有所依仗地活下去,不说多么富贵荣华,但至少自由自在,每天想吃什么吃什么……”

“河北之行给了妾这样的希望……但是,总归妾出身不好,又是女儿身,天然处于劣势,沉沉浮浮兜兜转转那么多年,还是进了宫。”

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幽长而乱了节拍的呼吸,在死寂的殿中闷闷响起。张阿难都听得恍了神,他微微抿唇定神,只见明洛平静的脸庞,好似一片雪后旷野,蔓延开死一般的宁静。

“你莫非竟觉得进宫做朕的女人比不上……在外头蝇营狗苟,苦苦谋生求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