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着这些宝贵的物资,张远会找一个相对隐蔽的地方——通常是营房后面一堆废弃的板条箱后面,或者某个僻静的、能看到巨大灰色穹顶(这个卫星基地似乎整个都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穹顶之下)的角落。那里,通常已经有两个人影在等着他了。
一个是瓦里克斯,代号“铁拳”。他坐在一个倒扣的桶上,左臂那粗糙的机械义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义肢的做工很粗糙,显然不是什么能够让使用者感到舒适的值钱货,时不时会发出细微的摩擦声,甚至在他无意识动作时会有轻微的、不自然的抽搐,带来隐忍的痛苦。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重伤初愈的虚弱感还未完全褪去,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张远时,总会燃起一丝无法遮掩的忠诚和暖意。。
另一个是凯文·瑞尔,代号“鹰眼”。他靠墙站着,或者蹲在阴影里,仿佛想让自己尽可能不引人注目。他右边眼眶是一个凹陷的、愈合不久的伤疤,仅存的左眼,眼神空洞,常常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失去了往日作为狙击手时的锐利和冷静,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创伤。他变得极度沉默,有时一整天也不会说一句话,仿佛所有的言语都连同他失去的眼睛一起,被留在了赫利俄斯-普莱姆的废墟里。他是那场灾难的脆弱见证者,精神始终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只有和张远、瓦里克斯在一起时,那紧绷的神经才会极其细微地松弛一丝。
三个人,是那场席卷整个星球的绿皮灾劫、行星总督阿卡迪乌斯的背叛、以及审判官艾德琳·弗罗斯特冰冷算计后,仅存的、被当作“特殊人才税”上交的“遗产”。他们构成了一个微小、残缺,却紧紧相依的世界。
张远会把带来的食物摊开,把“私货”分给大家。瓦里克斯通常会豪爽地接过酒,灌上一口,然后低声咒骂着这玩意的劣质,却又忍不住再喝一口,仿佛那灼烧感能暂时驱散身体的疼痛和记忆的寒冷。凯文则通常只是接过一点食物,慢慢地咀嚼,对酒则摇摇头,他的精神已经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刺激。
他们很少交谈。有时,只是默默地坐着,听着远处军营的嘈杂声,看着头顶那永恒不变的、被穹顶过滤后的灰蒙蒙的“天空”。瓦里克斯也许会擦拭一下他的机械义肢,或者低声抱怨一下教官的愚蠢和训练的枯燥。凯文则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偶尔,当张远提到某个下巢的细节,或者瓦里克斯讲起一个过去战斗中的黑色幽默片段时,他那仅存的左眼才会极其短暂地聚焦一下,闪过一抹难以捕捉的痛苦或……怀念。
张远通常是最多话的那个,虽然他说的也并不多。他会聊聊今天训练中无关痛痒的琐事,哪个教官又出了丑,哪个新兵又闹了笑话。他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可能引发创伤回忆的话题,竭力营造一种“一切都在变好”的平淡假象。他需要这种聚会,需要看到瓦里克斯还活着,需要确认凯文还在他们身边,哪怕后者如同惊弓之鸟。这是他一天中唯一能感到些许放松和……“正常”的时刻。他贪婪地汲取着这微不足道的温暖和连接,这是支撑他在这个疯狂宇宙中继续走下去的微小动力。
他看着铁拳用机械手捏碎营养膏,看着鹰眼沉默地吞咽,心里那份“今天是个好日子”的信念,似乎才真正落到了实处。
张远觉得,今天,确实又是个好日子。
然而,在这份刻意维持的、脆弱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训练营的另一端,教官办公室。
教官长莫里斯,一个肩膀宽阔、神色严厉得像钢铁一样的男人,正看着眼前的一份报告。他对面站着的是脸上有疤的教官帕克斯。
“还是老样子?”莫里斯的声音低沉沙哑。
“是的,长官。”帕克斯立正回答,“体能各项指标依旧垫底,格斗技巧惨不忍睹,武器保养倒是出乎意料的仔细,尤其是对他随身带着的那件……‘东西’。”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那件所谓的“巨剑”,被张远用厚厚的油布仔细包裹着,宽大异常,从不离身,在帕克斯看来,更像是一种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一个不合格士兵的精神寄托。
“理论课呢?”
“理论课成绩……很奇怪,长官。”帕克斯皱起眉,“关于帝国历史、圣徒传记、国教教条的部分,他几乎一窍不通,像个刚从原始部落里出来的野人。但是……”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涉及到星舰基础构造、亚空间航行常识、甚至是一些非常冷门的异形种族特征时,他偶尔会冒出一些极其准确、甚至超纲的知识点。准确得……不像个下巢出来的。”
莫里斯的手指敲击着桌面。这份评估报告和他接到的某些模糊的、来自更高层级的“指示”隐隐吻合。那些指示要求他“正常训练,特殊观察,无需特殊照顾,但所有异常表现必须记录在案,定期上报”。他原本以为这指的是张远那离谱的战场传说,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别的。
“和他一起的那两个呢?瓦里克斯和……凯文·瑞尔。”
“瓦里克斯,机械义肢适配不良,有慢性疼痛,影响发挥,但意志顽强,基础体能尚可,有丰富的……呃……近身搏斗经验(帕克斯谨慎地选择了用词),是个硬骨头。凯文·瑞尔,心理评估极差,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反应迟钝,除了固定靶射击成绩惊人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他们三个几乎总是呆在一起。”
莫里斯沉吟了片刻。“继续观察。保持现在的训练强度。特别是张远,既然体能差,就‘多加关照’。我要看看他的极限在哪里,或者……”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看看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是,长官!”帕克斯敬礼,转身离开。他心下决定,明天给那张远的“加料”训练,还得再加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