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府书房内,炭火静静燃烧,驱散着西域夜间的寒意。来自长安的密使,并非宫中常见的宦官,而是一位身着常服、气质精干的中年文官,乃是中书省一位不起眼的舍人,名为崔敦礼。此等身份亲自充任密使,其意已然深远。
崔敦礼并未过多寒暄,验明身份后,便从贴身处取出一封火漆密信,恭敬呈上:“吴王殿下,此乃陛下亲笔手谕,请殿下过目。”
李恪神色平静地接过,拆开火漆,展开信笺。信的内容并不长,前半部分是例行的嘉许与勉励,肯定他在安西的赫赫战功,言辞恳切,充满父皇对杰出儿子的欣赏与骄傲。但后半部分,笔锋微转,提及“西域初定,然疆域辽阔,族群众多,治理非易事”,“朝中诸公,于安西长远之策,颇有议论”,最后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闻恪儿麾下能臣辈出,如马周者,乃宰相之才,久居边陲,未免屈就,朕心念之”。
落款处,是李世民那熟悉而有力的签名。
李恪缓缓合上信笺,面色无波,心中却已了然。父皇的赞赏是真,但担忧与制衡,也是真。这封信,既是肯定,也是提醒,更是一种含蓄的试探。提及马周,表面是爱才,深层之意,恐怕是想知道他李恪是否已将这安西,经营得铁板一块,针插不进。
“有劳崔舍人远来。”李恪将信笺置于案上,语气温和,“父皇拳拳之心,恪已深知。安西能有今日,全赖父皇天威浩荡,将士用命,恪不过谨守臣节,略尽绵薄之力而已。至于马先生,”他看了一眼侍立一旁的马周,笑道,“确是王佐之才,能得他相助,实乃恪之幸事,亦是安西之福。然安西百废待兴,正值用人之际,马先生尚有许多未尽之事,待此间事务稍定,恪自当上表,荐其回京,为父皇分忧。”
他这番话,答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忠诚与谦逊,也委婉地拒绝了立刻放马周回京的潜在要求,同时给了对方一个看似合理的预期。
崔敦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躬身道:“殿下忠孝勤勉,下官回京后,必当如实禀奏陛下。”他顿了顿,似是无意般补充道,“下官离京前,偶闻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对安西战事亦极为关切,常与东宫属官及魏王府幕僚议论,皆言殿下用兵如神,实乃国家柱石。”
李恪心中冷笑,太子和魏王的“关切”,只怕更多的是忌惮与不安吧。他面上却露出欣慰之色:“有劳两位兄长挂念。待他日回京,恪再当面谢过。”
又闲谈几句,问了些长安近况与皇帝起居,李恪便命王德安排崔敦礼下去休息,厚加款待。
书房内只剩下李恪与马周二人。
“王爷,陛下此信……”马周沉吟开口。
“褒奖是虚,试探是实。”李恪打断他,语气淡然,“父皇这是在告诉我,我在安西的风头太劲了,已经引起了朝中足够的‘关注’。他既要用我安定西域,又怕我尾大不掉。”
马周点头:“陛下雄才大略,帝王心术,深不可测。提及属下,恐是一石二鸟,既是对王爷的提醒,或许……也有意在朝中为王爷树立些许‘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