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放回的几名吐蕃俘虏,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中滴入的冷水,在庭州城内引发了更加剧烈而隐秘的反应。
求生的本能,如同野火,在绝望的土壤上疯狂蔓延。
起初只是底层士兵和低级军官之间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低语,渐渐地,一些中层将领也开始动摇。当有人亲眼看到被放回的俘虏完好无损,甚至带着唐军给予的干粮返回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开始取代纯粹的恐惧。
“唐军……似乎真的不杀俘?”
“吴王说了,只要放下武器,就能活命……”
“赞聂将军都死了,我们还能怎么办?难道真要饿死在这里吗?”
类似的言论,开始在军营的角落,在夜晚的篝火旁,不可抑制地流传开来。督战队虽然依旧严厉,甚至处决了几个散布“动摇军心”言论的士兵,但高压手段反而加剧了人心的背离。
论钦陵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危险的变化。他试图弹压,试图鼓舞士气,甚至亲自巡视各营,许诺援军不日即到。然而,他眼底深处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焦虑,以及日渐减少的粮食配给,都让他的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与此同时,唐军的动作却愈发咄咄逼人。
侯君集率领的主力两万余人,已渡过金沙河,在庭州城东十里外扎下坚固营寨,深沟高垒,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每日都有唐军骑兵在城下耀武扬威,操练军阵,那整齐的甲胄、锋利的兵刃,与城头吐蕃守军的萎靡形成了鲜明对比。
更让论钦陵心惊的是,唐军的合围之势正在迅速形成。
王德率领的骑兵,在肃清庭州周边的小股吐蕃势力后,与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的部落骑兵汇合,如同游弋的狼群,彻底封锁了庭州通往北面和西面的通道,任何试图外出寻找粮食或传递消息的小队,都有去无回。
而南面,原本态度暧昧的于阗、疏勒等西域城邦,在得知焉耆大捷、赞聂授首的消息后,态度发生了急剧转变。于阗王甚至主动派出了使者,携带牛羊酒食,前往唐军大营犒军,并信誓旦旦地表示愿为大唐前驱,共同讨伐“不义之吐蕃”。
这一切,都被庭州城头的论钦陵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已经被彻底孤立了。东有侯君集主力,北、西有李恪的幽灵骑兵和归附部落,南面的墙头草也倒向了大唐。庭州,真正成了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
“大将军……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一名部落首领再也按捺不住,在军议上带着哭腔问道,“部落里的勇士们,已经快三天没吃到像样的粮食了,马也快杀光了……”
他的话,引起了帐内一片压抑的附和与叹息。
论钦陵坐在主位上,手指紧紧抠着扶手,骨节发白。他环视着帐下这些曾经骄横跋扈、如今却面如土色的将领,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战,已无胜算;守,粮尽援绝;退,四面楚歌。
似乎,只剩下那条他最不愿意走的路了。
就在这时,帐外亲卫来报:“大将军,唐军……唐军派来了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