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按压,秋灵便疼得浑身一颤,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喷出来,溅在老军医的手腕上,红得刺目。她想咬紧牙关忍住,可剧痛像潮水般涌来,根本控制不住。
老军医的脸暗了暗,没擦手上的血,手掌却微微一顿——这反应比预想的重。
他继续检查,手掌沿着肋骨走向轻轻按压,动作极缓,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秋灵死死咬着嘴唇,鲜血顺着嘴角渗下,在下巴积成小血珠,又滴落在衣襟上。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伤兵的呻吟都低了几分。年轻军医站在一旁,捏着药布的手微微收紧。
许久,老军医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看着秋灵嘴角不断渗出的血痕,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惋惜:“肋骨没断,可这五脏六腑……怕是伤得不轻。重伤啊。”
他抬头对送秋灵来的后勤兵吩咐:“送回春堂去,那里有好药,也有专人看护。去那里,兴许还有救。”
“不——!”
秋灵突然尖叫,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撑起半个身子。她眼里又燃起疯魔的光,死死盯着老军医,嘶哑嘶吼:“我要见吴大哥!我要见他!”
“他还在等我……我求求你们……”到最后,嘶吼变成哀求,带着哭腔,听得人心鼻子发酸。她知道,若是现在不去,恐怕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老军医看着她这副模样,沉默片刻,最终对后勤兵摆了摆手:“罢了……先让他去吧。让他……见最后一面。也好稳定情绪,方便治疗。”
秋灵听到这话才安静下来。
老军医指了指帐篷门口那具盖着白布的担架,布单下隐约能看出人形轮廓,边角还浸着未干的暗红:“他们很快就会送那位军爷去安葬的地方,你想去就跟着吧。一会你的领队大约也会带着剩余的人,去送战死的军爷。”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煞白的脸上,带着几分不忍,“见完最后一面,就去回春堂,你的伤……真耽误不起了。”
秋灵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她撑着帐篷的木杆一点点直起身子,右手死死捂着胸口,那里的剧痛像有无数小锤在砸。刚站直便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了一步,还好左手抓紧了木杆,才没摔倒。
“慢点。”老军医不忍的伸手扶了她一把。
秋灵摇摇头,佝偻着背一步一挪地挪到帐篷门口,在担架旁默默等着。白布下的身影她不熟悉,即使盖着,也能认出那不是吴四狗——他矮了些,没有吴四狗高大。
没等多久,两个抬担架的后勤兵走过来。他们看了看秋灵,已经知道秋灵的意图,没多问,只是弯下腰小心抬起担架。
“从这边走。”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脚步故意放慢了些,默默在前带路。
秋灵立刻抬脚跟上去。胸腔和腹腔的疼像活了过来,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五脏六腑,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咬着牙不敢停,甚至不敢大口喘气,怕一松劲就再也跟不上担架,见不到吴四狗最后一面。
“吴大哥就在前面,坚持一下,一定要再见他一面。”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坚持,不能跟丢,不能找不到他。
她脚步虚浮,身体佝偻地跟在担架后,一步也不敢停下。嘴唇早已咬出了血,混着嘴角的血沫,在下巴结成暗红的痂。
记不清走了多久,抬担架的后勤兵一直朝东面走,那是故乡的方向。他们一路走一路默默喊:“军爷,回家了,一家老小都等着你呢!这是回家的方向,莫要走错了路......”
秋灵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景物都在晃动,好像周围有不少人影在跟着他们走。
“快到了……”后勤兵低声说,好似看出秋灵支撑不住,给她鼓励。
她猛地咬紧牙,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咽下去。不能倒下,绝不能。
终于,太阳只剩最后一抹余晖时,他们到了。
那是片临时开辟的墓地,是一片被沙丘包围的平沙地。最显眼的是一顶灰扑扑的帐篷,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帐篷内外整齐地躺着己方士兵的尸体,有的缺了胳膊,有的少了腿,残破的甲胄和染血的军装下,是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都成了冰凉的木偶。
几个后勤兵蹲在尸体旁,用浸了水的布巾轻轻擦拭他们脸上的血污,动作轻柔,连最粗粝的汉子此刻也放柔了指尖力道,嘴里念叨着“安息吧”“回家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一个文书模样的人站在尸体边,捧着本厚厚的册子,笔尖在纸上划过,沙沙声里默默记录着逝者信息。
有后勤兵轻柔地褪去逝者的盔甲、军装,只保留贴身衣物--大裤衩,又轻柔的给他们整理整齐,给予他们最后的尊重。
不远处传来铁锹挖土的声音,三五个后勤兵挥着铁锹费力地挖着坟坑。
抬担架的士兵停下脚步,对秋灵轻声道:“兄弟,到地方了。”
秋灵点点头,目光穿过那些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在一片沉寂的暮色里,艰难地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风穿过沙地,卷起地上的血腥气,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低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