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金陵城,本该陷入沉睡,唯独大报恩寺工地却亮如白昼,人影幢幢。这不是在赶工,而是在准备一场关乎大明国运的盛大法事——明日,皇帝将亲临工地,为即将封顶的琉璃塔举行祈福大典。
工地一角,临时充作御膳房的大棚内,蒸汽缭绕,香气扑鼻,却也弥漫着一股看不见的紧张。陈文昌用力搅动着面前一口大锅里翻滚的、色泽红亮的浓汤,那霸道的、勾人魂魄的麻辣鲜香,与周围传统的宫廷御膳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像磁石般吸引着每一个路过者的嗅觉。
“我说陈……陈师傅,”一个穿着御厨服饰,但明显胖了一圈,脸上还冒着几颗新鲜痘痘的太监总管,捏着鼻子凑过来,眼睛却死死盯着那锅红汤,咽了口口水,“您这‘仙界佛跳墙’,味儿是不是太冲了些?明日圣驾亲临,若是冲撞了……”
陈文昌擦了擦额头的汗,不是累的,是紧张的。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故作高深的神秘微笑道:“王总管,此言差矣。此汤乃采集仙界九九八十一种灵物,以三昧真火熬制而成,闻之提神醒脑,食之延年益寿。这点‘冲劲儿’,正是其仙气所在!您昨晚试吃的那一小碗,感觉如何?”
王总管闻言,脸上瞬间堆满了谤媚的笑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昨晚那碗让他辣得嘶嘶哈哈,却又欲罢不能、连干了三碗米饭的“仙界佛跳墙”,滋味犹在舌尖。他凑得更近,几乎耳语:“妙!实在是妙!不瞒您说,咱家这多年的食欲不振,一碗汤下去,全好了!只是……东厂那位吴爷,鼻子灵得很,方才派人来问,为何此地有如此‘异香’,咱家只好说是为新研制的斋菜试味……”
陈文昌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从袖袋里又摸出一个用油纸包好的方块,迅速塞到王总管手里:“这是最后一点‘仙界香料底料’,王总管您收好。事成之后,咱们说好的……”
“放心,放心!”王总管像揣着宝贝一样把火锅底料塞进怀里,拍着胸脯,“明日法事流程已安排妥当,你们四人扮作运送法器和贡品的杂役,准保能靠近地宫入口区域。只要你们手脚麻利,别真惹出乱子,一切包在咱家身上!”
与此同时,在工棚更深处,欧阳菲菲正对着一套繁复的祭祀礼服发愁。她明日要冒充一名负责捧持玉如意的女官,这身行头美则美矣,但里三层外三层,行动起来极为不便。罗子建则默默检查着藏在他那宽大工匠袍服下的安全绳和飞虎爪,这些现代登山装备被他用粗布包裹,伪装成了工具袋。张一斌则最后一次在脑海中模拟着从王总管那里套来的工地布防图和法事流程,眉头紧锁。
“东厂的监视比我们想象的更严密,”张一斌低声道,“吴老二的人几乎遍布每个角落,尤其是靠近琉璃塔地宫预设入口的那片区域,明哨暗哨至少有五处。”
“怕什么,”罗子建活动了一下手腕,眼神锐利,“兵来将挡,水来……就用老陈的‘仙汤’淹他们。迷不倒,也能辣瞎他们的眼。”
欧阳菲菲噗嗤一笑,紧张的气氛稍缓:“子建,你当东厂番子是小龙虾呢?不过,文昌这火锅底料,确实立了大功。没有它,我们连这御膳房的门都进不来。”
陈文昌走回来,脸上带着一丝成功的得意,但眼神深处依旧凝重:“后勤路线打通了,但最关键的一步,还是得靠我们自己。碧云剑准备好了吗?”
罗子建拍了拍身边一个长方形的、用经幡仔细包裹的物件,那里面正是让他们穿越时空,也让他们陷入如今这场倒计时危机的碧云剑。剑身似乎在微微颤动,与远处琉璃塔地基的方向产生着某种神秘的共鸣。
翌日,晨曦微露,大报恩寺工地已是旌旗招展,戒备森严。沉重的号角声与悠扬的佛乐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庄严肃穆又略带压抑的氛围。
皇帝虽未至,但代表皇室的亲王和文武重臣已早早到场。工地上,工匠和民夫们全部被清退,取而代之的是盔明甲亮的御林军和眼神阴鸷、穿着褐色官服的东厂番子。
陈文昌四人混在庞大的仪仗和侍从队伍里,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按照既定路线移动。陈文昌和罗子建推着一辆装载着香烛、法器等物的木车,张一斌和欧阳菲菲则跟在队伍中后段,分别扮演记录官和女官。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他们成功地穿过了第一道岗哨,进入了核心区域。高耸的琉璃塔虽然尚未完全竣工,但主体已然成型,在晨光下流彩熠熠,塔尖直指苍穹,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根据他们破译的图纸,地宫的入口,就隐藏在塔基西北角的一片浮雕之下。
越靠近目标,守卫越是密集。东厂番子们像幽灵一样,无声地巡视着,锐利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注意,吴老二在九点钟方向。”张一斌利用低头整理衣襟的瞬间,用极低的声音通报。
众人心中一凛。只见东厂档头吴老二,正站在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双手抱胸,冷眼看着下方川流不息的人群。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似乎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队伍缓慢而有序地向前移动。距离塔基西北角那片雕刻着繁复莲花和祥云图案的墙壁,只有不到五十步了。胜利在望的激动,让陈文昌的手心有些出汗。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推车的轮子似乎碾过了一块松动的石板,车身猛地一歪。车上堆叠的箱笼一阵晃动,最上面一个装着金粉和朱砂的盒子“哐当”一声摔落在地,盒盖翻开,鲜艳的红色朱砂和金色的粉末泼洒出来,在青石板上异常醒目。
这一声响,在肃穆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瞬间,周围所有的目光都投射过来。高台上的吴老二,眼睛猛地眯起,视线如同两道冰锥,直直地钉在闯祸的陈文昌和罗子建身上。
“怎么回事?!”一名带队太监尖声呵斥。
陈文昌和罗子建连忙低头认错,手忙脚乱地试图收拾。但为时已晚。
吴老二从高台上缓缓走下,靴子敲击着石板,发出“哒、哒”的声响,每一下都敲在四人的心尖上。他走到近前,先是扫了一眼洒落的颜料,然后目光如刀,在陈文昌和罗子建脸上刮过,最后,落在了他们推着的木车上。
“这车里,装的都是法事用品?”吴老二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渗人的寒意。
“是……是,吴爷,都是按清单准备的香烛、法器。”陈文昌硬着头皮回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吴老二没有说话,伸出戴着鹿皮手套的手,随意地翻捡着车上的物品。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每翻动一下,四人的心跳就加速一分。碧云剑,就藏在最底层,用经幡包裹着,上面堆满了其他杂物。
气氛凝固了,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胶质,让人呼吸困难。欧阳菲菲紧紧攥住了袖中的玉如意,张一斌的指尖已经按在了腰间伪装成工具的木棍上,罗子建的身体微微绷紧,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出的猎豹。
就在吴老二的手即将触碰到掩盖碧云剑的那层杂物时,一阵更加浓郁、更加霸道的麻辣香气,突然从不远处的御膳临时调配区飘了过来。
是陈文昌昨夜熬制的那锅“仙界佛跳墙”,为了保温,一直用小火煨着,此刻正好到了火候,香气彻底爆发出来,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这片区域。
这味道太具侵略性了!庄严的佛乐似乎被这味道冲淡,空气中弥漫的檀香也被彻底压制。不少守卫和官员都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香气的来源。
就连吴老二,翻检的动作也顿了一顿,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异味”极为不满,甚至有一丝被打断的不悦。
机会!
陈文昌福至心灵,立刻躬身,带着十二分的歉意对吴老二道:“吴爷恕罪!定是给法事准备的‘仙界贡汤’熬好了,这香气……这香气是浓了些,但据说是仙界御宴必备,有通窍开慧之效。小的们这就赶紧把东西送过去,免得误了时辰。”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解释了香气的来源(仙界贡汤,名头够大),又暗示了不能耽搁(误了时辰,责任谁都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