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碧云剑上铭文所警示的最后期限,只剩下区区三十九天。夜色如墨,笼罩着金陵城外喧嚣未息的大报恩寺工地,陈文昌却蹲在临时灶棚的角落里,对着手里那包从21世纪带来的、仅存的红油火锅底料,发出了如同守护稀世珍宝般的沉重叹息。“这是我们最后的‘战略储备’了,”他痛心疾首,“真要用来贿赂那个胖得流油、眼神还总在欧阳身上乱瞟的御厨王胖子?”
他们的计划,听起来大胆到近乎荒诞。三日之后,恰逢皇帝派遣钦差,视察大报恩寺工程进展,届时将有一场规模不小的工地宴席。御厨王大师,作为光禄寺派来负责此次宴饮的头面人物,拥有携带几名“得力帮厨”进入核心区域——包括靠近未来琉璃塔地宫那片暂时被划为禁区的预备场地——的权限。这是他们接近地宫入口千载难逢的机会。
然而,王大师此人,能被皇帝赏识,手艺自是登峰造极,为人却也如同他掂惯的炒勺一样,圆滑且沉手。寻常金银,他见得多了,未必能动其心。东厂那边的吴老二,似乎也嗅到了什么不寻常的味道,近日里对工地人员盘查愈发严密,尤其是他们这四个“来历不明”却技艺(或者说鬼点子)惊人的工匠。
“我们必须找一个他绝对无法拒绝的‘诱惑’。”欧阳菲菲蹙着秀眉,指尖在粗糙的木桌上轻轻划动,“我观察他好几天了,此人除了好色,更好口腹之欲。他曾酒后吹嘘,天下美味,没有他没尝过的。”
“所以,我们要用他‘没尝过’的东西,撬开他的嘴,和他‘沉重’的腰包。”罗子建抱着臂,靠在门框上警戒,声音低沉,“这火锅底料,就是我们那个时代的‘降维打击’。”
张一斌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镜(穿越时碎了,但他总习惯这个动作),“从心理学和行为经济学角度分析,未知的美味刺激,尤其是这种复合型、强冲击性的味觉体验,足以覆盖他对风险的评估阈值。简单说,馋虫上脑,理智靠边。”
于是,一场针对御厨弱点的“精准营销”拉开了序幕。陈文昌负责技术输出,他选在一个微风徐徐的傍晚,在工友们收工后,于他们简陋的窝棚旁,支起了一个小泥炉,架上小铁锅。当那块凝聚着现代食品工业精华的牛油火锅底料在锅中缓缓融化,那霸道、浓烈、带着几十种香料复合香气的红油开始翻滚沸腾时,一股无形的、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味道,如同拥有实质的触手,迅速弥漫开来,强势地侵占了工地这一角的空气。
那香气,是辣椒与牛油的热烈交响,是花椒与豆瓣的激昂共舞,是豆豉、冰糖、醪糟与无数中式香料的灵魂协奏。这味道对于明朝的鼻子来说,是前所未有的体验,是直冲灵魂的味觉启蒙。先是几个路过的工匠停下了脚步,伸长脖子猛嗅,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惊奇;接着是巡逻的兵丁,下意识地咽着口水,脚步变得迟疑;最后,连远处营房里正在啃着烧鹅的王大师,也猛地抬起了头,那肥腻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鼻子像猎犬般抽动了几下,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绿光的光芒。他丢下啃了一半的鹅腿,循着香气,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步步挪到了陈文昌他们的棚户前。
接下来的事情,顺理成章又充满戏剧性。王大师起初还端着御厨的架子,但当他颤巍巍地用筷子夹起一片在红油翻滚的锅里涮得恰到好处的薄切羊肉(罗子建用一点小技巧从王大师自己的食材库里“借”来的),放入口中那一刻,他脸上的肥肉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享受而剧烈抖动,小小的眼睛里瞬间溢满了感动的泪水。
“此……此乃何物?天宫之味否?”他抓着陈文昌的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
谈判在浓郁的火锅香气中进行。欧阳菲菲主谈,她巧笑倩兮,将“仙界调味秘宝”的概念吹得天花乱坠,暗示只要王大师行个方便,带他们四人进入宴席核心区做帮厨,这“秘宝”的配方(当然,是简化阉割版)便可倾囊相授。张一斌在一旁适时补充,用严谨(但对方听不懂)的术语分析着底料中各种香味的层次与融合,将其拔高到哲学与艺术的境界。
王大师陷入了天人交战。一边是职业生涯的风险,另一边是足以让他厨艺名垂青史(他自认为)的绝世美味。鼻尖萦绕不去的勾魂香气最终战胜了理智。他肥胖的大手猛地一拍大腿:“成交!不过,你们得先给我半块……不,三分之二块这‘秘宝’!我得先研究研究!”
就在陈文昌忍着割肉般的痛楚,准备掰开那仅存的底料时,棚外突然传来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王胖子,你这研究的是哪门子‘秘宝’?莫不是……通敌的密信吧?”
帘子被猛地掀开,东厂档头吴老二那张干瘦阴鸷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几名按着腰刀、面色不善的番子。空气瞬间凝固,火锅沸腾的“咕嘟”声显得格外刺耳。吴老二的小眼睛像毒蛇一样扫过棚内众人,最后定格在那锅翻滚的红油上,鼻子也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但眼神里的怀疑和杀意并未减少。
王大师吓得脸都白了,肥肉乱颤:“吴……吴档头!您这话从何说起?这……这就是些吃食……”
欧阳菲菲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吴老二早就盯上他们了,这次怕是借题发挥。她迅速给罗子建使了个眼色。罗子建会意,看似无意地挪动了一下脚步,挡在了存放碧云剑的行李前。
陈文昌脑子飞速旋转,思考着如何把这“美食现场”圆过去。是硬着头皮继续编“仙界食谱”的故事,还是……
吴老二却不给他们太多时间,他皮笑肉不笑地走上前,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那锅红油:“吃食?什么吃食能有这般惑人心智的异香?咱家看,倒像是番邦的迷魂香!来人啊,把这锅‘邪物’连同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工匠,都给咱家带走!”
气氛剑拔弩张。王大师几乎要瘫软在地。欧阳菲菲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张一斌的大脑在飞速计算着各种应对方案的成功概率。罗子建全身肌肉紧绷,已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文昌忽然福至心灵,他脸上挤出一个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对着吴老二躬身道:“吴档头明鉴!此物绝非邪物,实乃小人祖传的‘十全大补驱寒壮骨汤料’!近日天气转凉,工地上不少兄弟感了风寒,小人是想煮来给大伙驱驱寒气,强身健体,好多为皇家效力,早日建成这大报恩寺啊!”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捞起一勺翻滚的红汤,语气带着无比的真诚,“档头若是不信,何不亲自尝一口?一试便知,此汤暖胃驱寒,提神醒脑,效果立竿见影!”
他将那勺散发着致命诱惑又带着极度危险的红色汤汁,递向了吴老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勺红汤和吴老二阴晴不定的脸上。他会尝吗?这孤注一掷的冒险,是会彻底暴露他们的“异类”身份,还是能暂时唬住这个多疑的东厂头子?王大师在一旁抖如筛糠,几乎要晕厥过去。罗子建的手已悄悄摸向了后腰别着的短棍。
欧阳菲菲屏住了呼吸,看着吴老二那犹豫着、似乎又被那奇异香气勾起一丝好奇的神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赌上一切(包括最后一块火锅底料)的豪赌,究竟会将他们推向深渊,还是带来一丝绝境逢生的曙光?
夜色更深,那锅红汤依旧在咕嘟作响,仿佛在嘲笑着这世间命运的未卜与人心的叵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