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打翻的墨汁,迅速浸染了金陵城外的天空。大报恩寺工地上,白日里人声鼎沸、号子连天的景象已然沉寂,只剩下零星几点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像是不愿安睡的萤火虫。然而,在这片寂静的阴影里,危险正如同潜伏的毒蛇,悄然吐着信子。
临时工棚内,油灯如豆,将四个晃动的人影投在粗糙的木板墙上,仿佛一出紧张的皮影戏。张一斌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那里一片青紫,是白天与东厂番子“切磋”时留下的记念。“嘶……那帮家伙,下手真黑!要不是我底盘稳,下盘功夫了得,今天非得被他们拆了不可。”
欧阳菲菲白了他一眼,手下却没停,正用一根自制的、缠了干净布条的细棍,蘸着温水给他清理伤口。“少吹牛了,要不是罗子建及时甩过去一捆绳子绊倒了那个领头的,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哼哼?”话虽如此,她眼底的担忧却掩饰不住。
陈文昌没参与斗嘴,他眉头紧锁,手指在桌上那张好不容易才“请”工匠喝了几杯、软磨硬泡借来的琉璃塔局部结构图上缓缓移动。图纸泛黄,线条繁复,充满了古代工匠的智慧与玄机。“图是借来了,可只有一晚上。而且,我总觉得这图……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不就是画得抽象了点,跟现代施工图没法比嘛。”罗子建凑过来,他白天徒手爬了半截塔楼,此刻依旧精神奕奕,像只灵活的猿猴。
“不是抽象,”陈文昌摇头,指尖点向图纸边缘几处看似装饰性的云纹和异兽图案,“是这些纹样。你们看,它们的走向,连接点,似乎暗合了某种规律,不像是随意绘制的装饰。而且,这几个点,”他又指向图纸核心区域的几个不起眼墨点,“墨迹浸润的程度和周围线条略有不同,像是后来特意点上去的。”
就在这时,工棚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绝不输于夜风声的窸窣响动。四人瞬间噤声,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罗子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窥去。只见几条黑影,正借着堆放的木料掩护,如同鬼魅般向他们的工棚合围而来,腰间隐约可见制式兵刃的轮廓。
东厂的人,到底还是摸上门了。空气瞬间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
“妈的,阴魂不散!”张一斌低骂一声,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硬拼不行,我们人少,你还挂了彩。”欧阳菲菲迅速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工棚,最后落在桌面的图纸上,“图!他们肯定是冲着图来的!绝不能让他们抢回去!”
“来不及细看了,也记不住这么复杂的结构。”陈文昌急道,额角渗出汗珠。这图纸是他们定位地宫入口的关键,若被夺回,不仅前功尽弃,他们“借”图的事也会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眼看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能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危急关头,欧阳菲菲眼中突然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光芒,她猛地看向工棚角落堆放杂物的地方——那里有几件他们替换下来的旧衣衫,还有一小块原本打算用来擦工具的、质地相对细密的棉布。
“有了!”她低呼一声,语速快得像扫射的机关枪,“罗子建,想办法拖住他们一会儿,不用硬打,制造点混乱就行!张一斌,你忍一下,把那边那盏油灯拿过来,灯油越多越好!陈文昌,帮我按住图纸的四个角!”
虽然不明所以,但长期的默契让其余三人立刻行动。罗子建抓起地上几个空瓦罐,猛地拉开门,朝着不同方向奋力掷出!“哐当!哗啦!”瓦罐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成功吸引了外面黑影的注意力,引发了一阵短暂的骚乱和低喝。
与此同时,欧阳菲菲已经快速将那块棉布浸入张一斌递过来的油灯灯油中,稍微拧了拧,使其均匀湿润却不至于滴油。她将这块浸油的棉布迅速铺展在图纸之上,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
“菲菲,你这是要……”陈文昌似乎猜到了什么,眼中满是惊愕。
“没时间解释了!赌一把!”欧阳菲菲咬紧下唇,又拿起一张他们平时记录用的、质地较为粗糙的土纸,覆盖在浸油的棉布上。然后,她伸出双手,用掌心最柔软的部位,均匀而用力地在图纸背面按压、摩挲,从图纸中心向四周辐射,确保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些她直觉有问题的云纹和墨点,都能被“复制”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门外罗子建制造出的噪音和东厂番子逐渐逼近的搜索声。汗水从欧阳菲菲的鼻尖滑落,滴在图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深色印记。
片刻,她猛地掀开图纸和棉布。只见那张粗糙的图纸上,竟然清晰地显现出了原图的大部分线条和图案!虽然细节上有些模糊,色彩也只有单一的油渍深浅,但整体的结构、尤其是那些关键的云纹和可疑的墨点,都被忠实地“拓印”了下来!
“这……这是……”张一斌看得目瞪口呆,连肩膀的疼痛都忘了。
“简易‘复印术’!利用油透原理!”欧阳菲菲快速解释道,声音因紧张和兴奋而微微颤抖,“快,把原图藏起来!把这个‘副本’放在显眼的地方!”
陈文昌立刻会意,将真正的图纸迅速卷起,塞进工棚顶部的茅草缝隙中。而那张油渍斑斑的“副本”,则被随意地摊放在桌上,旁边还摆着喝剩的半碗水,营造出一种主人刚刚匆忙离开、不慎将“废纸”遗落的假象。
刚做完这一切,工棚的门“嘭”一声被粗暴地踹开,几名东厂番子持刀涌入,为首的小旗官目光阴鸷地扫过棚内,最后定格在桌面上那张“图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