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不安的寒意悄然爬上陈文昌的脊背。
“成了!陈老弟,真有你的!” 张一斌一拳擂在陈文昌肩头,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他指着舱壁上欧阳菲菲刚画好的一张巨大图表,那上面用简陋线条勾勒出咸鱼价格从剧烈波动到逐渐平缓的轨迹,像一条被驯服的蛇。“看见没?恐慌性抢购,没了!囤积居奇,蔫了!这叫什么?市场调节!看不见的手!” 他得意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那只“手”是他召唤出来的。
陈文昌揉了揉发痛的肩膀,嘴角刚扯开一点弧度,舱门被猛地推开!王景弘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大步流星走到陈文昌面前,看也不看那张图表,将手中一叠厚厚的记录簿狠狠摔在旁边的木箱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烛火狂跳。
“好一个‘期鱼’!好一个市场!” 王景弘的声音像淬了冰渣,“账目混乱不清!交易暗藏猫腻!更有甚者,” 他猛地转身,手指如刀戟般戳向角落里几个神色慌张的水手,“竟敢私下串通,哄抬‘期鱼’之价!此等扰乱军心、败坏纲纪之行,陈文昌,你作何解释?!”
被点名的水手们脸色煞白,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们鬼迷心窍!是…是有人指点,说…说这样能换更多…”
空气瞬间凝固。张一斌的得意僵在脸上,欧阳菲菲惊愕地捂住了嘴。陈文昌的心猛地一沉——串通抬价?这绝非自发的市场行为!
“报——!” 一声凄厉的呼喊撕裂了底舱的紧张。一个满面烟灰的军士连滚爬扑进来,声音带着哭腔:“大人!底…底舱…囤粮的丁字三号库…走水了!”
“什么?!” 郑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已至,面沉如水。
众人冲向丁字三号库,滚滚浓烟已从门缝和通气孔里汹涌而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和一种奇异的、甜腻的化学品燃烧气息。火光在浓烟深处诡异地跳跃,竟隐隐泛着蓝绿色!军士们呼喊着,拼命传递着水桶,但火势蔓延得极快,吞噬着堆积的物资。
混乱中,陈文昌的心如坠冰窟。他猛地想起什么,推开阻拦的军士,不顾一切地试图冲入浓烟。他那些记录着交易数据、分析模型、现代统计学核心思路的笔记!全在库房角落那个小木箱里!
“拦住他!”郑和的命令斩钉截铁。几只铁钳般的手死死箍住了陈文昌的双臂和肩膀,将他拖离那扇正喷吐着火舌与毒烟的舱门。他眼睁睁看着火焰舔舐上他存放木箱的角落,橘红的火苗贪婪地吞噬着纸张,发出噼啪的欢鸣。
“我的笔记…” 陈文昌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那里面不仅有他试图用明代语言诠释的供需曲线、概率模型,更关键的是,在不起眼的边角,他潦草地记下过几个绝不能见光的现代词汇和公式!
火势终于被扑灭。库房内一片狼藉,焦黑的咸鱼块散落一地,与污水混合,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欧阳菲菲不顾污秽,在温热的灰烬和湿漉漉的残骸中徒手翻找。她纤细的手指被炭灰染得黢黑,指尖被尖锐的木刺划破也浑然不觉。
“文哥…”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顿住。她从一堆半焦的烂木头和鱼骨下,吃力地扒拉出一小片东西——那是他笔记的一角,只有巴掌大小,边缘焦黑卷曲。上面的字迹大半已烧毁模糊,但残留的纸片被一层奇特的透明物质包裹着,竟在滴水环境下保护了部分纸面。更触目惊心的是,那透明硬膜下,依稀可见一些排列整齐的、小小的黑白方块图案——一个残缺不全的二维码!
张一斌不知何时蹲在了陈文昌身边,他鼻翼翕动,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火油…不止是木头鱼干烧出来的味道。这底下,”他用脚尖拨开一层湿灰,露出泼溅状,“至少用了三升上好的火油……或者,是汽油。”
陈文昌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周围一张张惊魂未定、沾满烟灰的脸。王景弘正厉声训斥着失职的守卫,表情激愤;郑和沉默地检视着灾场,眼神幽深如古井;那些参与“期鱼”的水手们挤在一起,脸上写满恐惧和后怕。每一张脸似乎都蒙着烟灰的面具,每一双眼睛里都晃动着可疑的阴影。
那张残页上的二维码碎片,在欧阳菲菲颤抖的手里,像一个来自未来的冰冷嘲讽。张一斌的低语如同惊雷在他耳边炸响。汽油?在这十五世纪的宝船上?
寒意瞬间冻结了血液。纵火者不仅仅要毁掉“期鱼”市场,更要精准地抹去他那些超越时代的思维痕迹!那残缺的二维码碎片,是警告,还是无意中留下的致命线索?他感到一双眼睛,冰冷而充满恶意,正穿透人群的缝隙,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船还在航行,深海之上,危机已从无形的猜忌,化作了有形的烈火与寒冰,而敌人,就藏在这摇晃的巨木囚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