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船舱里的wiFi》
风暴过后的宝船如同受伤的巨兽,在逐渐平息却依旧起伏不定的海面上沉重喘息。龙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湿透的船帆沉重地垂挂着,滴落冰冷咸涩的海水。甲板上一片狼藉,断裂的绳索、散乱的木桶碎片、湿漉漉的杂物四处狼藉。更令人心头发沉的是视野所及之处,原本浩浩荡荡的庞大船队,此刻竟只剩下孤零零的五六艘宝船,在灰蒙蒙的海天之间无助漂浮。其余船只,连同那些装载着补给、战士和希望的庞大身躯,仿佛被那场狂暴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慌无声地蔓延开来,比冰冷的海水更能浸透骨髓。水手们脸色煞白,眼神空洞,倚着船舷徒劳地眺望无边无际的海平线,每一次浪涌都像重锤敲击着紧绷的心弦。几个老水手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对着妈祖神龛的方向连连叩首,破碎的祈祷声被海风吹得断断续续。旗舰“清和”号巨大的舵楼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郑和背对着众人,身姿依旧挺拔如标枪,沉默地凝视着窗外那片劫后余生的、令人绝望的苍茫。他身旁的副手王景弘,那位以刚毅冷峻着称的将军,脸色铁青,握着佩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指节捏得发白,焦躁地踱着步,每一次沉重的脚步声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
“旗语无用!灯笼信号也穿不透这雾气!难道要坐以待毙,等着被海盗一网打尽吗?”王景弘的声音嘶哑,如同困兽的低吼,带着濒临爆发的狂躁,“必须立刻派出哨船!一艘艘去找!就算大海捞针也要……”
“将军!”罗子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排开忧虑重重、窃窃私语的几位高级船员,径直走到郑和与王景弘面前。他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风暴肆虐留下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火焰。他从怀中一个层层油布包裹的防水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件银灰色、造型奇特的硬物。
“这是什么?”王景弘锐利的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奇异的物件,语气充满不加掩饰的戒备和质疑,“莫不是番邦邪物?”
罗子建深吸一口气,迎向王景弘审视的目光,也看向缓缓转过身来的郑和。他举起其中一件,那物件反射着舱内昏暗的光线:“此乃‘对讲机’,非邪非巫。它能穿透迷雾,无视风雨,瞬息间沟通数十里外之船!此即‘千里传音’之器!”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在死寂的舵楼里激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难以置信的抽气声。千里传音?那是神话里神仙才有的本事!
“荒谬!”王景弘断然厉喝,手猛地按上剑柄,“妖言惑众!此等奇技淫巧,焉能……”
“王将军。”郑和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压下了王景弘的怒火。他的目光深邃,从罗子建脸上,缓缓移到他手中那两只小小的、冰冷的现代造物上,停留了数息。那目光复杂难辨,仿佛穿透了六百年的时光迷雾,看到了某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他没有斥责罗子建的“妄言”,只是平静地追问:“此物……需何物驱动?如何施为?”
罗子建心中巨石落地,郑和的反应给了他一线生机。“需电!”他立刻回答,“一种无形之力,如同雷电之力,需我等制造。”
“电?”旁边一位司天监的老学究惊呼出声,花白胡子都抖了起来,“引天雷之力?这……这岂非自取灭亡?”
“非引天雷,”罗子建语速飞快,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乃人造之电!需铜线、磁石、快速旋转之力!给我人手、材料,一日之内,我必造出‘发电机’,驱动此神器,寻回失散船队!”
“清和”号底舱深处,一处原本堆放备用缆绳和杂物的逼仄角落,此刻成了临时工坊。空气浑浊,弥漫着缆绳的霉味、金属的锈味和汗水的咸腥。几盏昏暗的鱼油灯挂在舱壁上,摇曳的火苗将忙碌的人影扭曲投射在凹凸不平的木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罗子建成了绝对的核心。他满头大汗,衣襟敞开,眼中布满血丝,却闪烁着全神贯注的光芒。他面前摊开一堆从船上各处搜刮来的“破烂”:几块用于压舱或修补的粗糙铜锭、几根从废弃火铳上拆下的铜管、一些生锈的大小铁块、几块从罗盘备件里找来的天然磁石(磁力微弱得可怜)、一大捆粗细不一的备用铜线(表面氧化发黑)、甚至还有几块拆下来的沉重船板。陈文昌和欧阳菲菲围在他身边,如同最得力的助手。陈文昌咬着牙,用一把借来的沉重铁斧,在罗子建的指挥下,奋力劈砍着那块坚硬的铜锭,火星四溅,发出刺耳的噪音,每一次挥动都让他手臂酸麻。他嘴里骂骂咧咧,抱怨着这比健身房累一百倍。
“老罗,你确定这玩意儿能行?别电没发出来,先把咱们几个烤熟了!”陈文昌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铜屑混合物,气喘吁吁地问。
“闭嘴,用力砍!线圈匝数越多越好!还有,菲菲,磁石!用你的小刀,把那几块最大的铁块尽量削尖!做成磁极形状!”罗子建头也不抬,语速快得像连珠炮。他正用一把锉刀,疯狂地打磨着铜管的内壁,试图增加其光滑度,减少摩擦。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铜管上,瞬间蒸发成微小的白气。他的手指被粗糙的铜线和铁屑割开了好几道口子,渗出血丝,混着铜锈,染成了诡异的黑红色。
欧阳菲菲抿着嘴唇,秀气的脸上也沾了污迹。她接过陈文昌劈砍出的几段相对规整的铜块,又从怀里掏出她那柄异常锋利的现代工艺小折刀,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削和打磨铁块,试图让它们呈现出罗子建要求的尖锐轮廓。金属摩擦的刺耳噪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张一斌则像个灵活的猴子,在堆积如山的杂物中翻找,不断递上罗子建需要的各种零碎:一小块相对柔软的皮革(准备用作电刷)、几块大小不一的硬木块(准备用作支架和手柄)、甚至还有一小罐从厨房弄来的动物油脂(准备用作润滑)。
“饼子,油脂!”罗子建喊道。
“来了!”张一斌立刻将小罐抛过去。
“陈胖子,铜线绕紧!别松!”
“知道了!催命啊你!”
时间在刺耳的噪音、弥漫的粉尘和紧张的指令中飞速流逝。汗水浸透了每个人的后背,手臂酸痛得几乎抬不起来。发电机的主体——一个由粗糙木板和铜线绕成的巨大线圈,以及一个嵌着几块削尖磁石的笨重铜转子——渐渐成型。它丑陋、粗糙、充满了各种临时拼凑的痕迹,与罗子建记忆中实验室里那些精密的发电机模型天差地别。他心中一点底都没有,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产生足够驱动对讲机的微弱电流?这简陋的线圈切割着微弱的地磁场,能感应出什么?
“试试!”罗子建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他的嘴唇因为紧张而干裂。他示意陈文昌和张一斌抓住那个沉重的、安装了摇柄的木制转轮。摇柄用一根粗壮的硬木制成,顶端包裹着皮革,连接着内部的铜转子。“慢点!均匀用力!转起来!”
陈文昌和张一斌对视一眼,同时深吸一口气,鼓起全身力气,开始缓缓摇动手柄。沉重的木轮发出艰涩的“嘎吱”声,内部的铜转子开始极其缓慢地转动。线圈纹丝不动。没有光,没有热,没有任何反应。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摇柄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