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屁!明明是我抓在手里的!”
“别抢!哎哟!谁踩我脚!”
木鱼被撞翻在地,供果滚落,蒲团歪斜。张一斌和陈文昌试图维持秩序,却被汹涌的人潮挤得东倒西歪,徒劳地喊着“别挤!大家冷静!”。
罗子建被人流裹挟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被哄抢、被争抢得扭曲变形,甚至被掰断,碎片掉在地上被人踩来踩去。他心如刀绞,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绝望地搜寻着欧阳菲菲的身影。
她不知何时已退到殿角那尊巨大的弥勒佛像旁,远离了风暴中心。此刻,她手里正捏着一张被揉皱又展开的木签,正是写着“庐山月下霜”的那片。她低着头,指尖用力地捻着木签边缘,侧脸在烛光阴影里绷得紧紧的,看不清表情。但罗子建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嘲讽意味的低气压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比殿外的山风还要刺骨。
“罗!子!建!”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喝,穿过嘈杂的人声,针一样扎进罗子建的耳朵。
他浑身一激灵,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挤出人群,狼狈地冲到欧阳菲菲面前,脸上还带着被挤出来的红印和汗渍。“菲菲,你听我解释!这是个意外!我本来…”
“解释?”欧阳菲菲猛地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燃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她扬了扬手中那张签文,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这就是你的计划?用二维码?大数据求偶?罗大工程师?”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在罗子建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辩解在事实面前都苍白无力。二维码被当神迹哄抢,情诗被公开处刑…他精心策划的浪漫,成了彻头彻尾的闹剧。
“我…我只是想…想告诉你…”他喉咙发紧,语无伦次,在欧阳菲菲冰冷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精巧的措辞、理工男的逻辑全都土崩瓦解。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委屈、挫败和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
“砰!”
一声闷响,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在喧闹的大殿里竟也清晰可闻。罗子建直挺挺地跪在了欧阳菲菲面前,跪在了那尊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像下。他不管了!去他的二维码!去他的高科技!去他的含蓄!
他用尽全身力气,仰起头,朝着佛像,更朝着面前的欧阳菲菲,扯开嗓子,吼出了积压心底最深处、最原始、也最滚烫的那句话:
“佛祖在上!我罗子建发誓!此生非欧阳菲菲不娶!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
“好!!!”一声惊天动地的叫好,如同旱地惊雷,粗暴地打断了罗子建赌咒般的誓言。
张一斌不知何时冲了过来,激动得满脸通红,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拍在罗子建背上,差点把他拍趴下。“兄弟!够爷们!这才叫表白!跪得好!喊得响!”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唾沫星子横飞,“比那破二维码强一万倍!佛祖都听见了!菲菲妹子,你看他这诚意!感天动地啊!”
这突如其来的“神助攻”,让本就凝固的气氛瞬间滑向更加荒诞的深渊。所有还在争抢“神签”的香客都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边。跪着的罗子建,冷着脸的欧阳菲菲,以及旁边那个激动得像自己求婚成功的大块头和尚…这画面太过诡异离奇。
欧阳菲菲的脸颊瞬间飞起两团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臊的。她狠狠瞪了张一斌一眼,又看向跪在地上、一脸视死如归的罗子建,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羞恼、尴尬、一丝极其微弱的动摇…在她眼底飞快地交织闪过。
“你…你们…”她咬着唇,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似乎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就在这万众瞩目、空气都快要凝固的尴尬巅峰时刻——
“哗啦——!”
一声刺耳的、书页猛烈散开的声响,突兀地打破了寂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直站在人群外围、试图研究那些被抢木签上“佛偈”渊源的陈文昌,此刻正僵在原地,维持着翻开一本厚重经卷的姿势,满脸的惊愕与难以置信。那本摊开的深蓝色布面经书,赫然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但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并非经书本身,而是夹在经页中间、随着刚才那一下剧烈翻动而滑落出来的一角事物。
那是一张折叠起来的、异常坚韧发黄的纸。滑落的部分暴露在烛光下,清晰地绘着墨线勾勒的、连绵起伏的山形海岸轮廓,以及几艘结构独特、桅杆高耸的巨大帆船图形。帆船旁边,还有一行细小的墨字标注,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宝船巨舶,七下西洋之图…”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弥勒佛那永恒的微笑,在烛影摇曳中都仿佛带上了一丝神秘的诡谲。香客们茫然不解,张一斌也忘了起哄,罗子建还跪在地上忘了起身。
只有角落阴影里,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慧明方丈,雪白的长眉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张暴露的海图碎片,又掠过殿中呆滞的众人,最后,那目光若有似无地,在欧阳菲菲骤然收缩的瞳孔上停顿了一瞬。
他枯瘦的手掌无声地捻动着佛珠,嘴角,竟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淡的弧度,如同殿外被云雾悄然吞没的冷月边缘。
那张绘着巨大宝船的泛黄海图碎片,静静躺在散落的《金刚经》书页上,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殿内死寂,只余烛火噼啪。罗子建僵跪在冰冷的地砖上,膝盖的刺痛远不及心头惊涛骇浪——乌龙院的经卷里,怎会藏着郑和宝船的海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