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非但没有躲,反而微微仰起了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任由那深褐色的、带着气泡的液体冲刷在他脸上。甜腻的味道钻入鼻腔,他却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充满了毒蛇般的阴冷和一种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的狂喜。他慢慢抬起粗糙的手掌,抹去糊在眼皮上的粘稠液体,然后,将湿漉漉的手指举到眼前,凑近鼻端,深深地、仔细地嗅了嗅。
那甜腻的焦糖和碳酸味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绝对无法错辨的、带着热带岛屿阳光与海水咸腥的奇异辛香,如同幽灵般钻入他的鼻腔。这味道…太独特了!绝非中原所有!
他浑浊的眼珠里,贪婪和兴奋的光芒如同鬼火般疯狂跳跃。他猛地低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脚下被褐色“雨水”浸湿的泥地里飞速扫视。突然,他蹲下身,手指如同铁钳般迅速而精准地从湿漉漉的泥浆中捻起了一小粒东西——那是一粒比芝麻还细小、呈不规则多面体、在浑浊泥水中依然隐约透出深红宝石光泽的晶体碎屑。
他的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地将这粒微小的晶体凑到眼前,再次深吸一口气。没错!就是它!那股奇异的、馥郁中带着侵略性的辛香!他在一本重金购得的、残缺的《星槎胜览》古本插图上见过描述,也在某些见不得光的海商密档里听说过它的价值——来自极西之地的“血焰椒”,传说中郑和庞大宝船队最珍贵的贸易品之一,价比黄金!这种东西的碎屑,怎么可能出现在庐山之巅一场荒唐的“人工降雨”里?除非…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响,让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那架失控的无人机里喷出的水…源头有问题!那水,或者说,那水里混杂的东西,必然与郑和船队的遗宝有着千丝万缕、甚至可能是直接的联系!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穿过混乱奔逃的人群,死死钉在祭坛上那几个手忙脚乱、试图用袖子徒劳地遮挡无人机的年轻“僧人”身上。尤其是那个刚刚放下遥控器、一脸闯下弥天大祸般惊慌的张一斌。
“呵…呵…哈哈哈…” 吴老二喉咙里发出低沉而压抑的、如同夜枭般的笑声,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即将攫取猎物的快感。他慢慢攥紧了拳头,将那粒微小的“血焰椒”碎屑紧紧包裹在掌心,仿佛握住了一把开启惊天宝藏的钥匙。他舔了舔溅到唇边的、带着甜腻和奇异辛香的褐色液体,对着祭坛的方向,无声地、一字一顿地做着口型:
“郑…和…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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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上,张一斌终于手忙脚乱地切断了无人机的动力。失去支撑的沉重机体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旋翼无力地空转着,像一块被投石机抛出的巨石,歪歪扭扭地朝着祭坛后方乌龙院那层层叠叠、覆盖着厚重青苔的古老殿宇屋顶一头栽了下去!
“轰——咔嚓!哗啦啦!”
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巨响骤然爆发!沉重的金属机身狠狠砸在覆盖着数百年岁月尘埃的琉璃瓦顶上,如同重锤击碎了精美的瓷器。无数青黑色的、印着古朴兽纹的琉璃瓦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崩裂、破碎、四散飞溅!瓦片如雨点般砸落在殿宇下方的石板地上,发出密集而清脆的爆裂声,腾起一片呛人的烟尘。那架惹祸的无人机在撞碎了大片屋瓦后,最终卡在了一根粗壮的、雕着盘龙的檐角梁木之间,旋翼还在徒劳地、抽搐般地转了几下,才彻底不动了,像一头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金属怪兽。
烟尘弥漫,碎瓦遍地。整个乌龙院后院一片狼藉,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型的攻城战。
死寂。
祭坛上下,方才的混乱尖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数万道目光,饱含着极度的震惊、茫然、以及一种信仰被粗暴戏弄后的巨大空洞,齐刷刷地聚焦在祭坛上那几个呆若木鸡的现代“高僧”身上。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水银,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碎瓦的粉尘和冰冷的绝望。
悟尘方丈缓缓转过身。老僧枯槁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多少表情,仿佛那碎裂的不是他守护了半生的庙宇尊严,但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比万年玄冰更冷。他没有看满地狼藉,也没有看那些呆滞的百姓,目光如同两道无形的冰锥,直直刺向面无人色的张一斌和欧阳菲菲。他枯瘦的手指,缓慢而沉重地抬了起来,指向殿宇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指向那架卡在梁木间的、象征着他们愚蠢失败的金属残骸。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石板上,清晰、冰冷、带着审判的重量:
“藏宝图…你们…休想!”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滚过欧阳菲菲的心头。完了!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冒险,碧云剑的线索,寻找归途的希望…随着那架坠毁的无人机和方丈冰冷的宣判,似乎都在这一刻摔得粉碎!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深渊边缘,祭坛对面,混乱人群的边缘,一个身影正无声地、迅速地后退,像一条滑入阴影的毒蛇。
是吴老二。
他粗糙的手指正极其小心地将几粒深红色的、沾染着褐色糖浆的微小结晶体,放入一个特制的、衬着柔软丝绸的小巧锡盒里。他脸上那种混合着贪婪、狂喜和毒计得逞的狞笑,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狰狞。他最后抬眼,阴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钩子,越过混乱狼藉的广场,精准地钩住了祭坛上失魂落魄的张一斌,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他无声地扬了扬手中的锡盒,然后猛地转身,身影彻底没入骚动人群的阴影深处,消失不见。
欧阳菲菲顺着张一斌骤然收缩的瞳孔方向望去,只捕捉到吴老二消失在人群前那最后一丝令人心悸的冷笑。一股寒意,比方才那失控的“可乐暴雨”更冰冷彻骨,瞬间从她的脚底直冲头顶。
坠毁的无人机残骸在屋檐上发出最后一声金属扭曲的呻吟。那粒来自异域的、带着诅咒般气息的深红晶体,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吴老二的锡盒里,像一颗微缩的心脏,在阴影中无声地搏动,预示着即将掀起的、更加凶险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