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廷烨的目光在明兰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平静无波,如同掠过路边的山石草木,无半分探究,更无流连。他微微颔首,算是对观砚那声“六姑娘”的回应,随即收回目光,大步流星,继续跟着观砚朝长柏的书房方向走去。玄色的大氅在风雪中翻卷,很快消失在回廊尽头。
只留下明兰站在原地,风雪吹得她斗篷猎猎作响,心口却莫名地残留着一丝被那冰封眼神扫过的、微凉的悸动。
“姑娘,那就是……顾家那位二爷?”小桃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畏惧,拉了拉明兰的衣袖,“看着……好吓人!比传言的还可怕!”
明兰没有回答,只是望着顾廷烨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那眼神……太冷了,冷得不似活人。可在那片冰封的死寂之下,她似乎又隐约捕捉到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烈火焚烧过后的余烬。长柏兄长说他“身不由己”,庄先生叹他“心有不甘”,父亲斥他“冷眼旁观”……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顾廷烨?
她回到寿安堂,心绪依旧有些不定。陪老太太用晚膳时,老太太也提及了顾家:“顾侯爷这次怕是……熬不过去了。顾家这爵位,怕是真要落到廷炜头上了。只是可怜了顾侯爷一世英名,临了……唉。”
“祖母,”明兰放下筷子,轻声问道,“您……见过那位顾二公子吗?”
老太太微微一怔,随即叹道:“早年宫宴上远远见过几回。那时他还是个半大孩子,生得极好,性子虽跳脱些,眉眼间却有股顾家男儿特有的英气。后来……便听说他越发不成器,离京闯荡去了。再后来……就是如今这些污糟事了。”老太太摇摇头,显然对顾廷烨印象不佳。
明兰没有再问。夜深人静,她躺在榻上,听着窗外风雪渐大,呼啸着拍打窗棂。脑海中反复浮现的,却是那双冰封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以及长柏那日未尽的话语——“当年若非廷烨自己……”
他当年离京,真的是因为“不成器”吗?他今日归来,沉默地承受着所有污名,冷眼旁观家族的闹剧,真的只是麻木或理亏吗?那眼神深处被强行压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风雪夜归人。
他踏着风雪而来,带着一身洗不净的尘埃与血腥,沉默地走入这京城的漩涡中心。等待他的,是即将崩塌的侯府大厦,是虎视眈眈的兄弟族人,是欲置他于死地的流言蜚语。而他,又会以何种姿态,搅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明兰望着帐顶模糊的绣纹,第一次对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男子,产生了如此强烈而复杂的好奇。这份好奇,无关风月,更像是一种对命运谜题的本能探寻,也像在照一面同样身处困境、却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镜子。她选择了隐忍与安稳,而他,似乎正走向一条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险途。
窗外的风雪更紧了。盛府的夜,静谧而温暖。而宁远侯府的方向,在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深宅里,一场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博弈,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顾廷烨那双冰封的眼眸之下,压抑的究竟是绝望的死水,还是即将喷发的熔岩?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