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风波,看似平息。盛长枫被丫鬟婆子簇拥着哄走,盛纮也拂袖离去。西厢房恢复了死寂,只余下浓得化不开的甜腻熏香和劫后余生的恐惧气息。
周氏抱着依旧在“无声抽噎”的明兰,瘫坐在地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衫。小桃从角落爬过来,抖着手帮忙。
盛明兰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襁褓。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泪水里,有三分是方才强行逼出的惊惧,七分却是绝境逢生后,那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冰冷。她像个在悬崖边跳舞的伶人,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装傻,示弱,利用孩童的身份制造“意外”,将自己置于最无辜、最可怜的位置……这便是她在这吃人深宅里,唯一能抓住的、脆弱的生存之道。
栖霞阁暂时是留住了,但林噙霜眼中那淬毒的寒光,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在盛明兰的心头。她知道,暂时的安全,是用更深的忌惮和杀意换来的。她必须更快地武装自己,在这短暂的喘息期内,找到真正能扎根立足的力量。
机会,以一种极其隐晦的方式,悄然降临。卫姨娘“三七”祭日的前夜,一个身影趁着夜色,避开了栖霞阁的耳目,悄悄溜进了西厢房后窗下。
“姐儿……六姐儿……”一个苍老嘶哑、极力压低的呼唤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盛明兰本就浅眠,闻声立刻睁开了眼睛。她示意值夜的小桃噤声。小桃紧张地凑到窗边,借着月光,看清了窗外那张布满皱纹、眼含热泪的老妇人的脸。
是卫恕意的陪嫁嬷嬷!姓卫,大家都唤她卫嬷嬷!原主记忆里最可靠、也最忠心的影子!
小桃在明兰眼神的示意下,壮着胆子,轻轻打开了后窗的插销。
卫嬷嬷像一道影子般敏捷地翻了进来,扑到小床边,借着窗外月光,看着床上睁着大眼睛的明兰,浑浊的老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伸出枯瘦颤抖的手,想摸摸明兰的脸,又怕惊醒旁人,最终只敢隔着空气,虚虚地描摹着孩子的轮廓。
“姐儿……我的姐儿啊……老奴……老奴对不住你,对不住姑娘啊……”她压抑着悲声,肩膀剧烈耸动,“姑娘去得不明不白……老奴被他们打发到庄子上……好不容易才寻了机会溜回来……就想看看姐儿……看看您过得好不好……”
盛明兰的心,在那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卫嬷嬷!她最需要的人!她努力地抬起小手,朝着卫嬷嬷的方向,嘴里发出细微的、清晰的“啊……啊……”声,眼神不再是婴儿的懵懂,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急切。
卫嬷嬷怔住了。她看着明兰那双在月光下亮得惊人的眼睛,那眼神里的东西……绝不是一个普通婴儿该有的!一个大胆得近乎荒诞的念头划过脑海。她颤抖着,试探着,用只有她们主仆才懂的、卫姨娘生前哄明兰时的特殊音节,轻轻唤了一声:“囡囡?”
盛明兰的眼睛瞬间亮了!她用力地、清晰地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嬷……嬷……”虽然含糊不清,但那指向性,那眼神里的确认,让卫嬷嬷如遭雷击!
她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惊骇的抽泣死死堵住,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被巨大的悲恸和狂喜淹没!她的小姐……在天有灵?!还是姐儿……生而知之?!
无论哪种,这都意味着,她的小姐,后继有人!卫家血脉,尚未断绝!
卫嬷嬷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无声地宣泄着积压了二十多天的绝望与此刻翻涌的激动。再抬头时,她眼中只剩下磐石般的决绝和燃烧的火焰。
“姐儿放心!”她用气声,斩钉截铁地说,“老奴拼了这条命,也护着姐儿周全!这盛府的规矩,这吃人的地方,老奴懂!老奴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