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祭夜,月轮高悬,清辉泼洒,将沉寂的寒潭染上一层冷冽的银霜。潭水深邃,倒映着天穹的玉盘与漫天星斗,粼粼幽光浮动,如同无数沉睡的暗眼悄然窥视着人间。空气凝滞,带着刺骨的湿寒,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细碎的冰晶。万籁俱寂,唯有深潭偶尔泛起的一个气泡,破裂时发出轻微到几乎不闻的“啵”声,更添几分死寂。
潭边,一道身影静立。
银白的长发如九天倾泻的月华,垂落至脚踝,在冰冷的夜风中纹丝不动,流淌着拒人千里的冷辉。她穿着苏明霞惯常的青布旧衣,身形轮廓也复刻得分毫不差,然而那低垂的眼睫下,再不见属于苏明霞的悲恸、挣扎与坚韧。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万载的漠然,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映不出丝毫人间烟火。
溪霞真仙。
她收敛了仙灵气息,内敛沉静,如同最普通的凡人,甚至刻意模拟出苏明霞重伤初愈般的微弱气息。她微微侧身,目光落在紧挨着寒潭岸边、扎根于湿冷玄黑泥土中的一株奇异植物上。
那便是九萼幽蓝。
九片深蓝近乎墨色的花瓣,薄如蝉翼,边缘流转着细碎的、仿佛来自深空的星芒幽光。它并非扎根于沃土,而是深深汲取着寒潭中弥漫出的、精纯而阴寒的死气。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墨绿光泽的污秽气息,从潭水中析出,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源源不断地汇入花株的根部。花瓣在月华与死气的滋养下,舒展着,幽蓝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妖异而圣洁。
溪霞真仙伸出右手,指尖并未直接触碰花瓣,而是在其上方寸许处轻轻拂过。指尖掠过,花瓣上流转的星芒幽光似乎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如常,只是那幽蓝的光晕,似乎更凝实了一分。她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件工具的状态。
饵,已下。
千里之外,无名孤峰山腰。
终年积雪覆盖着一座小小的孤坟,坟前仅有一块被风霜磨去棱角的灰白石块。此刻,坟旁那株尺余高的奇异植物——九萼赤蕊金丝莲,在漫天星辉与月华的照耀下,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冰晶般剔透的枝叶间,那紧紧包裹着的、如同冰雕玉琢的莲苞深处,一点凝练到极致的纯金花蕊,正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温暖的金芒。
金芒并非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跨越了时空的阻隔,遥遥感应着寒潭的方向,感应着那株同源而生、却在截然相反环境中汲取力量的九萼幽蓝。雪莲的枝叶在无风的山坳中,极其轻微地摇曳了一下,如同无声的回应。
寒潭对岸,一片嶙峋怪石与枯死古木交织的浓重阴影深处。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压抑、阴冷,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败混合的气息。几道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无声地蛰伏着。为首一人,身形枯瘦佝偻,裹在一件宽大的、绣满扭曲诡异符文的墨绿斗篷中。兜帽低垂,遮住大半面容,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那双眼睛,浑浊不堪,眼白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却诡异地闪烁着两点极细微、却异常醒目的幽绿鬼火。这火光并非源自他本身,而是寄居、燃烧的异种意志——国师被毒叟吞噬、又被九萼幽蓝真身净化之力重创后,残余的最后一丝、充满无尽怨毒与贪婪的不灭意志!
这缕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寄生在眼前这个早已被其彻底控制的邪修首领体内,成了这“最后一搏”的疯狂引路人。
邪修首领身后,影影绰绰站着十余人。他们衣着华贵,却难掩脸上的惊恐与疲惫,眼神深处是孤注一掷的贪婪。为首一个锦袍微胖的中年男人,正是当初在幕后构陷苏明霞、垂涎林静水龙魂的某位侯爷。他死死盯着寒潭边那道青衫倩影,眼中混杂着刻骨的恨意、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身体因激动和寒冷而微微颤抖。他身旁,另一位身着官袍的老者,脸色惨白,嘴唇紧抿,眼神却同样死死锁在九萼幽蓝之上——那是他延寿续命、甚至窥伺更高权位的“仙草”。
“看到那贱人了吗?还有那花!”邪修首领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锈刀刮骨,带着非人的阴冷,直接响起在众人脑海,“那就是苏明霞!她没死透!那株花…就是能炼化龙魂、助吾主成就万毒之神的圣物!今夜,就是吾等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他的枯爪从斗篷下伸出,指甲漆黑尖长,开始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掐动法诀。口中念念有词,音节扭曲诡异,如同来自九幽的呓语。随着他的动作,地面上,早已用秘制墨汁混合着人畜精血描绘出的庞大阵图,骤然亮起!
墨绿的光芒如同粘稠的活物,从阵图中升腾而起。光芒中,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绿符文的骨符、兽牙、毒囊被精准地打入阵图的各个节点。空气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浓烈的毒瘴迅速弥漫开来,将阴影区域彻底笼罩,形成一片墨绿色的污秽领域。
“锁魂…夺魄…万毒归源…”邪修首领的呓语声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癫狂的韵律。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幽绿鬼火的精血喷在手中一杆镶嵌着骷髅头的黑色阵旗之上!
“嗡——!”
阵旗剧烈震颤,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墨绿色的光罩瞬间膨胀,变得凝实如墨玉!光罩内壁,无数由剧毒与怨念凝结成的虚影疯狂蠕动——狰狞的毒虫、扭曲的怨魂、嘶嚎的兽首…它们挣扎着,撕咬着无形的壁障,发出无声却足以撕裂魂魄的尖啸!
锁魂夺魄阵,成!
光罩的中心,无形的力量牢牢锁定寒潭岸边那孱弱的“苏明霞”,以及她身旁那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幽蓝奇花!
“动手!”邪修首领眼中幽绿鬼火暴涨,枯爪狠狠向下一挥!
“吼——!”
墨绿色的光罩内,无数毒虫怨魂的虚影仿佛得到了指令,发出无声的咆哮,化作一道道墨绿色的污浊洪流,如同出闸的恶兽,撕裂凝固的空气,疯狂地扑向潭边的目标!光罩本身也急速收缩、变形,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由纯粹污秽与剧毒能量构成的巨大利爪,带着封锁空间、攫取魂魄的恐怖威能,紧随其后,狠狠抓下!
目标:苏明霞的魂魄!九萼幽蓝花的力量!
权贵们屏住呼吸,脸上交织着狂喜与扭曲的恐惧。侯爷的眼中只剩下那株幽蓝的花,仿佛看到了自己长生的曙光。官袍老者紧握双拳,指甲深陷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