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森林的深处,古木参天,浓密的树冠将天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落在厚厚的腐殖层上。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弥漫着浓郁的朽木、苔藓和某种未知菌类混合的潮湿气息。巨大的板状根虬结盘绕,垂落的藤蔓如同巨蟒,织成一张幽暗的网。
苏明霞背着林静水,在这片绿得发黑的迷宫中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拖拽着山岳,冰晶覆盖的右腿在腐殖层上犁出深深的沟痕,刺骨的寒气已蔓延至肩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断裂般的剧痛。左臂烙印深处的灼热感,如同不灭的地火,灼烤着神经。更让她时刻紧绷的,是肺腑深处残留的鬼哭涧瘴毒带来的闷痛,以及指尖那针扎般的麻痹感——每一次触碰冰冷的岩石或粗糙的树皮,都带来一种迟钝的异样。
她终于寻到一处相对干燥的所在——几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岩石相互倚靠,形成了一个仅能容身的狭小空间,上方被浓密的树冠遮挡,昏暗如同黄昏。
她小心翼翼地将林静水放下,让他倚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他依旧无声无息,眉心的暗金光芒微弱得几乎消失,皮肤青灰,体温低得可怕,只有胸口那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起伏,证明着生命之火仍在风中摇曳。
苏明霞靠着他对面的岩石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和着脸上的污血与泪痕滑落。她颤抖着掏出最后一点混合着碎屑的粗面饼,只咬了一小口,干涩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摩擦。她将水囊里仅存的一点浑浊溪水(在瀑布潭边补充的,但不敢保证未被污染)凑到林静水干裂的唇边,用湿润的布角极其小心地点触着。
“嗯…”**
一声极其微弱、模糊的呻吟,如同风中游丝,从林静水的喉咙深处溢出。
苏明霞的手猛地一颤!水囊差点脱手!她屏住呼吸,心脏狂跳,目光死死锁住他的脸。
林静水的睫毛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又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双紧闭的、覆盖着青灰色死气的眼睑,终于掀开了一道微弱的缝隙。
眼睛**!睁开了!
不再是之前无意识的痛苦抽搐或朦胧的依赖,这一次,那狭长的眼缝中,露出的是一种极其虚弱的、却带着一丝清明的光**!
虽然那光芒微弱如同残烛,浑浊如同蒙尘的琉璃,却清晰地映入了苏明霞的眼中!他的视线茫然地移动着,似乎无法聚焦,最终,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定格在了近在咫尺的苏明霞的脸上。
山洞昏暗的光线勾勒出苏明霞此刻的模样。原本清丽的脸颊布满污垢、血痕和纵横交错的擦伤,深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头发散乱,沾满了枯叶和泥土,几缕被汗水浸透的发丝黏在苍白的额角。她的眼神疲惫到了极点,却依旧燃烧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坚韧火焰。
林静水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刻刀,一点点地、艰难地,描摹着她脸上的每一道伤痕,每一寸憔悴。最终,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她扶着水囊、靠近他唇边的那只手上。
那只手,曾经白皙纤长,执掌金针,妙手回春,是无数病患眼中的希望。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划痕,指甲断裂翻卷,指关节因寒冷、劳累和之前的搏斗而红肿变形,甚至有些地方已经结痂发黑。手背上,还有几道深可见肉的荆棘刮痕,血迹斑斑。更刺目的是,那覆盖着右小臂的厚重墨绿冰晶,如同狰狞的铠甲,散发着毁灭的寒气,一路向上蔓延!
为了他!她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愧疚和痛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静水刚刚恢复的一丝清明!那点微弱的光在他眼中剧烈地闪烁、挣扎,如同即将被巨浪扑灭的烛火。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干裂的唇瓣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气流声。
“呃…啊…”**
他试图发声,却只能挤出破碎的音节。每一次喘息都仿佛耗尽了生命。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手。那只冰冷僵硬、曾经死死抠住岩石的手,此刻颤抖得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他似乎想要触碰她布满伤痕的手,却又在即将触及时,如同被无形的尖刺烫到,猛地蜷缩了手指,颓然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的岩石上。
“对…不…起…”** 他喉结滚动,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千钧重量!
愧疚!那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愧疚,如同无形的巨石,狠狠砸在苏明霞的心上!她看着他眼中那点微弱光芒里的痛苦挣扎,看着他试图抬起却又无力垂落的手,看着他因自责而剧烈颤抖的嘴唇,一股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尖,视线瞬间模糊!
“连…累…你…了…”**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如同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撕裂出来,带着冰冷的血腥气。他青灰色的脸上,痛苦地扭曲着,目光死死锁住她,那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绝望,是刻骨的怜惜,是如海般深沉、超越了生死界限、却又因无力而显得更加刻骨的…深情**!
“别…管…我…”**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这句锥心刺骨的话!眼中那点微弱的光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决绝。仿佛在说:让我沉入这冰封的黑暗吧,不要再为了我,坠入这无边地狱!
这句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苏明霞早已伤痕累累的灵魂上!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汹涌而出,滚过她布满污痕的脸颊,砸落在冰冷的岩石和两人之间那不足一尺的、却仿佛横亘着生死深渊的地面上。